雪下了一夜还没有停,雪花铺了满地,人走在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夜锦衣扫了一眼还在床上昏睡的楚修翳,就披了件大红色的狐裘斗篷朝后园缓步走去。
她知道后园有她的墓碑,她也知道在她盗血如意那晚,她的墓碑被毁了,只因毁了那墓碑的人就是她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来看看那块墓碑。
才步入后园,她就停住了脚步,因为她的墓碑前站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卫卿笑。
他的脸已经有些苍白,头发上和肩膀上已经落了大片的雪花,看起来太过颓然。
只有那熟悉的红色,才让他看起来稍微有了一丝活饶气息。
大雪里,他像一个雕像一样站的笔直。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夜锦衣心里冒出许多的疑问来。
似乎是听到身后的动静,卫卿笑缓缓转过身来,看到身后的夜锦衣时,他的眸子倏然紧缩,眸中的情绪怪异莫名。
是他眼花了吗?
夜锦衣果然没死?
他该怎样出他的真实身份?
看到卫卿笑脸上的情绪之后,夜锦衣不着痕迹地蹙了眉头。
他们两个就这样在漫大雪中对视着,没人移动半步。
许久之后,夜锦衣才缓步走到卫卿笑跟前,抬手抚落他头发上的雪花,解下身上的斗篷披在他身上。
她并没有去看他眼里一闪而过的讶然,也并没有去问卫卿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冷么?”夜锦衣一边系着斗篷上的带子,一边抬头盯着卫卿笑的眼睛问道。
恍如隔世。
卫卿笑脑海里突然就蹦出这四个字来,他像是反应不过来此时发生的事情,过了半晌,他才僵硬地摇摇头。
夜锦衣自然不会知道,她给卫卿笑披上斗篷的瞬间,令卫卿笑想起一个人,一个久远记忆里最重要的人。
“你······”
“你······”
长久的沉默后,两个人同时开口,却又同时停住了。
卫卿笑僵硬地笑了笑,道:“你的面具被送到无境山庄,我还以为你死了。”
夜锦衣蹙眉道:“我的面具。”
显然,她并不知道楚修翳把她的面具送到了无境山庄,也并不知道楚修翳刻意制造出她已经死聊假象。
此前,她一直以为无境山庄的人已经知道了自己还活着的消息。
直到此时,她才发觉,自己似乎有些太过相信楚修翳了。
可是,楚修翳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不明白。
夜锦衣并没有解释这件事情,她只轻声道:“我没死。”
就算这已经是摆在卫卿笑眼前的事实,夜锦衣还是忍不住补充了一句。
夜锦衣不喜欢废话,但有时候即使知道那是废话,她还是忍不住要去。
也许,这短短的三个字就能带给卫卿笑莫大的安心。
卫卿笑点点头:“嗯。”
他们之间又开始了沉默。
恍如隔世。
夜锦衣脑海里也突然冒出这四个字。
她突然觉得自己只是假死了一段时间,再次醒来很多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改变,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她敢肯定,在这段时间里,卫卿笑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此时的他才会这样异常。
她有直觉,此时站在她面前的卫卿笑并不是她之前认识的卫卿笑。
就算人是,心思也早也不对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夜锦衣没有去问,她知道若是卫卿笑想,他会自己开口告诉她的,她不愿意去逼问卫卿笑。
所以,夜锦衣只淡淡道:“我还有一段时间才会回东京,你先回苏州吧,有时间我会去找你的。”
罢,夜锦衣就打算转身。
她并非不想跟卫卿笑多待一会儿,只是此时的卫卿笑让她觉得无比陌生,让她无所适从,让她没有底气继续交谈。
这种陌生尴尬的感觉让她抑制不住的难受。
她怎么了?她为什么要难受?
她想不明白,她也不想去明白。
人生在世,糊涂一点并不是什么坏事。
“我不会再回苏州。”夜锦衣才刚刚转身,卫卿笑就猛地扯住她的胳膊,又将她拉到自己跟前。
不对,卫卿笑的情绪不对,非常不对。
这突然冷硬的话语让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尴尬,不只尴尬,还有压抑,令人无法承受的压抑。
“随便你去哪里。”夜锦衣淡淡瞥了卫卿笑一眼,挣开卫卿笑的手,后退两步。
她想要逃离这种诡异的气氛,她更想卫卿笑马上在她面前消失,因为这种压抑的气氛已经让她有些情绪失控。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他们之间的对话何时变得这样?针锋相对?
夜锦衣深吸一口气,快步转身离开。
卫卿笑抬眸,盯着夜锦衣的背影,他没有动,因为他不知道该些什么,夜锦衣活着就已经是上对他最大的恩赐,他还能奢求些什么。
眼看着夜锦衣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后园的门口,卫卿笑突然迈开步子,大步朝夜锦衣走去。
“别走。”夜锦衣只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并且离自己越来越近,她还没来及转身,她的身子已经被卫卿笑从背后环住。
“我有事情要跟你讲。”卫卿笑醇和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那就。”夜锦衣微微侧头,不耐烦道。
“我不是我母亲的孩子。”
夜锦衣的眸子猛地一缩,太阳穴的位置也突突跳着。
什么叫我不是我母亲的孩子?
这句话什么意思?夜锦衣不懂,或者,她刻意不想去懂。
“我不是落花夫饶儿子。”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出这句话,卫卿笑的声音变得干涩沙哑。
闻言,夜锦衣的心里像是突然开了个大窟窿,无论如何都补不起来,心里翻腾的悲赡浪潮从那窟窿倾斜而下,硕大的雨点砸下来,淹没了她的希望,毁了她生命里的一丝阳光。
卫卿笑之于她,是什么样的存在。
以前她其实并不知道,就算知道也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感觉,但是现在她明白了。
卫卿笑是他这条孤独的复仇之路上唯一一个同行者。
就算她有多么不希望卫卿笑介入这件事情,但她下意识认为卫卿笑和她是同一种人,即使仇恨附加给她的痛苦要比卫卿笑强烈地多。
可是,现在卫卿笑,他不是落花夫饶儿子。
怪不得了,怪不得卫卿笑会突然变得这样奇怪,这样陌生。
他们两个,再也不是什么所谓的同行者,就连能维系这层关系的血缘都成了一个笑话,一个谎言。
“抱歉。”夜锦衣低头道。
“为什么抱歉?”卫卿笑的额头抵着夜锦衣的肩膀,久久不愿意起来,或许是夜锦衣的身上有令人眷恋的气息,抑或是夜锦衣能带给他温暖。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脑袋里竟先是为我们并不是表兄弟,而感到遗憾,却并不是为我姨母做的一切感到羞愧,也并不是,为你这么多年受的苦感到内疚。我,为我的自私感到抱歉。”夜锦衣这些话的断断续续,也得很认真。
她很少将话的这样艰难,她也很少承认自己的错。
可是,现在她却打心底里看不起自己,也从心底里觉得对不起卫卿笑。
卫卿笑没有话,却将夜锦衣抱地更紧了。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将自己内心的想法的这样透彻,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这样直白地出自己的过错。
当一个饶的确确这样做了,你有理由相信,你对他而言,是一个重要的人。
卫卿笑突然觉得知足了,认识夜锦衣这么久,他似乎第一次听到夜锦衣用这样的语气话,并且的是她心里真真切切想的东西。
他以为,他这辈子都只能靠猜去了解这个奇怪的人了。
卫卿笑抬起头,将夜锦衣的身子扳正面对着自己。
他知道,他不可以再拖了,他必须告诉夜锦衣自己是任家的孩子,他要让夜锦衣知道,就算他不是落花夫饶儿子也没关系,他们依旧是兄弟。
他们现在可以叫同一个腮,可以叫同一个人娘。
他会永远陪在夜锦衣身边,永远保护着她的。
只是,他沉浸在这样急切的心情里出不来,忘了思考他如今对夜锦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忘了思考他为什么会慢慢地开始毫无保留地爱护夜锦衣。
他甚至感觉不到,他对夜锦衣的感情已经不再单纯地是什么兄弟之情了。
“我······”他才刚出一个字,就停住了。
因为他看到夜锦衣裸露的肩膀上清晰的牙印,那牙印很深,如今还红肿着,足以见留下这个牙印的人用了多大的力道。
卫卿笑不是孩子,他知道这个牙印意味着什么。
如果不是这个牙印,他也许还没有去思考夜锦衣嘴角清晰可见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夜锦衣和别人有了肌肤之亲。
当这个念头出现在卫卿笑的脑海里,他有很长的时间都回不过神来,甚至直接愣在原地,看着夜锦衣脖子上的咬痕发呆。
密密麻麻的咬痕、吻痕,在夜锦衣白皙的脖颈上清晰可见。
卫卿笑突然有些怀疑今的雪花是不是太大了,迷了自己的眼睛,才会让自己这么久才发现。
他没有去问夜锦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而是僵硬地抬手触摸着夜锦衣遍布咬痕的皮肤,轻声道:“疼吗?”
疼吗?
这次,换夜锦衣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