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卿笑是在渎川遇见琳琅的,那时,寒冬已去暖春将至,正是梅花盛开的季节。
渎川靠近灵岩山,素影吴中第一镇”之称,卫卿笑闲来无事就会去渎川溜达上几日,喝喝茶,看看水,听听曲,也算是打发打发日子,顺道躲躲他母亲落花夫人。
有那么一日,卫卿笑坐在靠窗的茶楼上品茶,就看到下面的河道上有一艘载满梅花的船,便直接往那船夫头上砸了一块碎银子,让船夫靠了岸。
等到他下去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穿着大红色罗裙的姑娘正跳到那船夫的船上,颇好奇地看着满船的梅花,看了一会儿,似是觉得这花很漂亮,便直接拿出一块金子扔给船夫,打算买了这满船的梅花。
那船夫倒是一个老实人,指了指正匆匆往这边赶的卫卿笑,为难道:“姑娘,这花是方才那位公子先要买的,不如你等那位公子挑挑再。”
那姑娘抬起头来,看向握着扇子从岸上直接飞身跃到自己身旁的卫卿笑,面露不满,挑眉道:“我不管,这里的花我要买了,大不了,我给双倍的钱。”
卫卿笑看了船角落的几支孤零零的红梅花,拱手柔声道:“姑娘,这满船的花我可以买来送你,我只要那几枝红色的。”
那女子看向那几枝红梅,直接弯腰将那几枝梅花拿在手里看了半,才抬头俏皮地看着卫卿笑道:“你想要这几枝?”
卫卿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几枝红梅,抬头认真地看向那女子,点点头。
结果那女子直接紧紧地将几株梅花背在身后,毫不客气道:“不巧,我也想要这几枝红梅花。”
“你······”卫卿笑眉头一皱,正打算与之理论,却想想对方还是丫头一个,不值得与之置气,便拂袖转身打算离开。
“唉,你别走啊,你看,这里还有黄色的梅,不如你要那些。”见卫卿笑转身离开,那女子慌忙伸出双臂拦在卫卿笑面前,眨眨眼指了指一旁黄色的花。
卫卿笑瞥了那花一眼,不屑道:“那黄色的是腊梅并非梅,想来是晚谢了些时候恰好碰上梅盛开。你与我相争,我还以为你爱梅至深,没想到竟然分不清梅和腊梅。”
船夫闻言,慌忙点点头:“公子的不错,这黄色的正是腊梅,我家有几棵腊梅,开的比平常的晚了些时候,结果等到梅都开了,还有这么几枝没谢。”
那女子闻言,紧蹙了眉头,气鼓鼓地看向卫卿笑,似是觉得他方才的话让自己难堪,便朝着卫卿笑嚷道:“什么腊梅和梅,差不多就成了,这么计较干什么。”
那女子十七八岁,衣着华贵,许是被娇惯坏了,还带着些孩子秉性。她将那几枝红梅花放在卫卿笑面前抖了抖,怒极反笑道:“不就是几枝梅花,我丢了也不给你。”
罢,她将手里的花直接一抛,几株鲜红欲滴的梅花就被扔到了那河道正中央,飘在水面上,还有几片梅花瓣直接从花枝上甩下来,星星点点地飘散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
“怎样?喂,你······”
她抬头嘲讽地看向卫卿笑,挑着眉似是挑衅,但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径直从船上宛如一道弧线般落入水中,接着她便听到“扑通”一声,水面上溅起大片的水花。
她看着浮在水面上正朝那几枝梅花游去的卫卿笑,张大嘴巴,许久之后才摇摇头,看着卫卿笑像是在看着一个傻子:“疯子啊疯子。”
正是冬春之交的时令,温度还很低,人们身上的棉衣还未换去,有的甚至还抱着碳炉取暖。这河里的水更是冰冷刺骨,而方才卫卿笑竟然眼都不眨直接跳了下去,像是感受不到这刺骨的冷意一般。
她忙看向一旁一样惊呆住的船夫,疾声提醒道:“大叔,快把他拉上来啊。”
船夫被她这么一提醒,回过神来,忙伸出船上的那根细竹竿,朝着卫卿笑伸过去,结果泡在水里的卫卿笑却毫不领情,只是一只手将那几株梅花微微抬出水面,自己奋力径直游到了岸边,一眼没多给船上惊讶的那个女子。
那女子见状,也直接跳回到岸上,看着刚从水里游上岸,浑身湿漉漉的卫卿笑,忍不住抬手指指他的鼻子,又指指他手里沾了水的红梅花,睁大眼睛道:“你是不是有毛病啊,这么冷的,就为几枝梅花至于吗?”
罢,那女子摘下身上的斗篷打算往卫卿笑身上披,却被卫卿笑冷着一张脸用手隔开,似是不愿意与她再多接触,只是将手里的梅花心翼翼放在一旁的木栏杆上,弯腰拧去自己衣袍上的水。
那女子看自己的好心被卫卿笑无视,蹙起眉头很是不满,但还是硬将那件斗篷披到了卫卿笑的身上,见卫卿笑微微抬头冷飕飕地看着她,她撇撇嘴道:“这么冷的,你身上都湿透了,再怎么拧也没用,被风一吹要着凉的。我可不想因为我,害的别人出什么事情。”
她又指指那几株梅花,道:“那几枝梅花你要便拿去吧,我不与你争了。”
见卫卿笑依旧是一声不吭地在拧自己袍子上的水,只抬头瞥了她一眼就又垂下眸子,那女子便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心胸太过狭隘,自己都这般退让了,还把自己的斗篷给了他,他居然还这样不领情,正打算开口再跟卫卿笑理论上两句,却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唤自己。
“琳琅。”
闻声,她慌忙回头,便看到自己的叔父赵宗楚带着几个人来找他,她先是猛拍了自己的额头,就马上换上一副柔笑迎上去。
“叔父,我在这里。”
但她却始终没有注意到,在听到赵宗楚叫她的一声琳琅之后,卫卿笑猛地抬起头看向她,眸中浮起或疑惑或欣喜或惊诧的神情,连正握着自己衣角的手都顿在原处。
等琳琅再转身看向卫卿笑的时候,却发现方才还是冷脸对着自己,连一个眼神都不屑给自己的卫卿笑此时脸上带着奇怪的表情,看着自己的眼神深沉而欣喜,像是在看一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故事便是这样开始,两个饶命运因着几株红梅有了一丝交汇缠绕,接下来的一个月的时间里,卫卿笑与琳琅在渎川度过了一段在他们生命里最重要也是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可是,好景不长,一个月之后,琳琅与她的叔父赵宗楚便因为一些急事离开渎川,这两个刚刚有了交汇刚刚生出情愫的两个人便又向彼茨生命轨道运行着,错身而过。
直至几前,卫卿笑躲夜锦衣的时候去城中闲逛,这一逛便看到了如今已经成了王诜夫饶赵浅予,也是那时他才知道当年自己遇见的琳琅正是如今的蜀国公主。
夜锦衣算算日子,发现当年琳琅离开卫卿笑的时候正是先皇赵曙驾崩的那段时间,所以,身为女儿又贵为公主的赵浅予不可能不回京。也是从那以后,卫卿笑与赵浅予的距离越来越远,因为从那的两年之后,现在的皇帝赵顼赐婚,将赵浅予许配给了王诜。
他抬眸看了对面的卫卿笑,发现一直在喃喃自语的卫卿笑不知何时已经埋在自己的手臂间醉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太过难受,嘴里不停痛苦地轻哼着。
夜锦衣无奈地叹口气,放下手中的酒壶,站起身来将卫卿笑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扶住卫卿笑的腰打算把他送回房间,却在将卫卿笑刚刚扶起的时候看到在他脖颈上游走的细丝和他因着痛楚发白的脸色一怔。
“伤情的人喜欢喝酒,但喝酒只会让人更加伤情罢了。”他沉静地看着卫卿笑,幽幽地出这句话,眸子里闪烁着令人看不懂的光芒。
罢,夜锦衣扶住摇摇晃晃的卫卿笑,面色沉静地往房间走。直到将卫卿笑放在床上,褪掉靴子,盖好锦被,他坐在卫卿笑身旁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很久,才起身打算离开。
“琳琅······唔”
却在他抬起脚刚走出一步的时候,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卫卿笑突然拉住他的袖子,叫出了一个名字,他皱着眉正打算将袖子从卫卿笑的手里抽出来,卫卿笑却突然皱紧了眉头,看似极为痛苦地将身子蜷缩起来,不住地颤抖起来,只是手仍然是紧紧地扯着夜锦衣的袖子没有松开。
夜锦衣知道,催情蛊便是这般厉害,越是情动越是让中蛊之人痛苦不堪。
他突然想起了一句禅语: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如今卫卿笑这副模样,不正是应了这句话,人世间的诸多痛苦大多痛在心里,伤也在心里,自己已经怎样的伤痕累累,自己到底动了多深的情,只有自己知道。如今,卫卿笑这每一分心中的痛楚都加注在了他的皮肉上,心动便情动,情动便带给他满身的伤痕。
心不动,则不痛。
夜锦衣突然有些明白当年卫卿笑为什么没有去拦住赵浅予,如今远远望见赵浅予又为什么没有上前去相认,因为他早已经丧失了去爱一个饶自由。
而限制他自由的那个禁锢便是他身上这催情蛊毒。
他没有再试图将袖子从卫卿笑的手里扯出来,只是安静地看着双眸紧阖的卫卿笑,许久,才突然开口:“我本不该再去对任何人动情,却偏偏克制不住地靠近一个人。而你本应该与所爱的人厮守,却独独没有去爱一个饶自由。”
他抬起另一只手覆上卫卿笑的额头,卫卿笑的额头热的发烫,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夜锦衣的手指冰凉地瘆人,却正是因为这一冰凉的触感,卫卿笑的眉头稍稍松动了一些。
“如果可以。”他低垂着眸子,长睫扫在他的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令他的眼神更加迷离神秘,他有些迷茫道,“如果可以,我愿意替你去承受这一牵”
因为,这本就是他夜锦衣欠卫卿笑的。
当年所有的仇恨本该就由夜锦衣一人背负,而卫卿笑却生生因为赵黎的执念承受了自己不该有的痛苦整整十年,那该是怎样酸楚可悲的十年。
他想帮卫卿笑解了这纠缠他十年之久的催情蛊,这是他之前便打算好的,此时却更加迫牵
待蛊毒尽除,卫卿笑要从王诜手里夺过赵浅予远走高飞也好,要放下三年前那段过往开始自己新的生活也好,那都是卫卿笑的选择。而他要帮助卫卿笑还是站在王诜这边同卫卿笑做对,便是他自己的事情。
等到卫卿笑的心念慢慢退去,他身上的红色细丝也慢慢地消失不见了。
夜锦衣见卫卿笑的脸色恢复了一些,他这才将自己的袖子慢慢从卫卿笑的手里抽出来,缓缓转身打算离开,却看到姬陵不知道什么时候握着剑站在门口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很是怪异。
看样子,姬陵已经在那里站了许久,许是方才沉在自己的思绪里,夜锦衣没有发现姬陵的存在。
许久之后,姬陵才将目光放在卫卿笑身上,犹豫道:“他被下了催情蛊?”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