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不凡一击未能尽功,范晨星银钉亦被顾云晚等躲开,只射伤两名山庄弟子…
二人身形飞速后退,与满面烟灰的红花婆婆站于一处。
四角围阵的杀手听闻来人竟是武林传说中的“南海双奇”,心内已惊。
又见江湖顶级杀手“鬼见愁”小红袄不及一合即毙命杖下,更为震怖。
几人急欲退离,与红花婆婆等人并作一处。
“双奇”哪肯让他们轻易离去?
哪里走?符春慧轻斥一声。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二老轻烟般分开,迅疾绕阵一周,又合为一处,身法缥缈,形同鬼魅。
几名杀手但觉眉心一痛,即失去知觉,“扑通”倒地声几乎同时响起。
红花婆婆及杜不凡、范晨星均倒吸一口冷气:“南海双奇”比想象中的武功仍要高上数筹…
红花婆婆暗忖:此行虽给予“雷火山庄”重创,几将其江湖除名,然随行五十余名高手全军覆没,自身亦损失惨重。
眼下之势,强弱逆转,绝非善了之局…心下萌生退意。
杜不凡、范晨星相视一眼,亦是同样心思。
龙在野似看透三人,寿眉一抖,呵呵笑道:既然来了,不打声招呼即想离开,也太看不起老夫了…
顾云晚低声道:龙前辈,对面老妪为江湖“五杀手”之红花婆婆,刚才被前辈杖杀之人小红袄,亦为“五杀手”之一;
持剑之人杜不凡,号“烈焰神剑”,为天顺教“火”堂堂主,另一人“星落满天雨”范晨星,为“星”堂堂主…
龙在野抚须,微微点头道:杜不凡、范晨星老夫倒有耳闻…
喂!老虔婆,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根葱?龙在野杖指红花婆婆。
红花婆婆“桀桀”怪笑,尚未答话。
符春慧一瞪龙在野:哪来这么多废话?套什么交情?你不舍得动手,老身可不管…
话音未落,身形跃起,杖尖直指红花婆婆。
红花婆婆本欲借说话之机伺隙而逃,不想符春慧说来就来,气机已先行将她锁住…
无奈之下,“天机杖”被迫出手。
符春慧笑道:老俏婆原来也是用杖之人!
红花婆婆“桀桀”道:本使的“天机杖”,取自天池,比你的“星月杖”犹重上五斤…
在老身眼里,你那只是一堆废铜烂铁,重上百斤又有何用?符春慧讥讽道。
老婆子百岁之人,醋性仍如此之大!龙在野摇摇头。
顾盟主、雷老弟、柴老弟,尚能战否?三人均点头称可。
那好,老夫为你等了阵,尽管出手便是…龙在野冷冷道:今夜,他们一个也走不掉…
有“双奇”坐镇,顾云晚三人信心大增,再无后顾之忧。
心痛玉灵子掌门、柳溪三友及门下惨死弟子,三人含忿出手,端得威势惊人。
杜不凡、范晨星亦无退路,“烈焰神剑”迎上“雷火剑”,雷东海掣出“霹雳尺”,与“铁骨扇”柴桑梓双战范晨星。
那边杖影飞天,星光暗淡,符春慧早与红花婆婆战于一处。
闭关三月,“双奇”武功突飞猛进,再入一境,更有“缥缈身法”加持,数十回合后,符春慧已占尽上风。
“砰”的一声,两杖相碰,宛如平地惊雷,震耳欲聋,符春慧身子晃了一晃。
红花婆婆“登登登”连退数步,气血翻涌,眼冒金星。
她白发散乱,面目狰狞,口中突然一甜,却被她硬生生压下…
龙在野放下心来。
红花婆婆愈战愈是胆寒,她本亦为绝顶高手,但因急于脱身,又被符春慧杖毙小红袄等几人夺了气势,心生怯意,致其功力仅能发挥平常十之七八…
这边范晨星被雷东海、柴桑梓逼得左右支绌,已无发射暗器之机,前胸、肩头多处挂彩,只能依仗过人的轻功左躲右闪…
顾云晚却架隔遮拦,险象环生。
他武功本与杜不凡在伯仲之间,但因刚才被红花婆婆“天机杖”暗器所伤,功力大打折扣。
在“烈焰神剑”的步步攻势下,只能靠顽强的意志和报仇的信念拼杀。
突然一声惨叫,范晨星前胸被铁扇划中,血肉倒翻,雷东海霹雳尺亦砸中其肩部,骨头断裂之声远近可闻。
范晨星疼痛倒地,顺势一个翻滚,栽进附近污水沟中,欲借水逃窜。
柴桑梓觑得清楚,真气贯注“铁骨扇”,脱手而出没入范晨星后心,范晨星从喉咙里“咕噜”几声,便再无声息…
柴桑梓长舒一口气。
杜不凡剑势沉重,顾云晚连接几剑,渐感头晕眼花,肩头伤口鲜血汩汩,杜不凡高大的身躯跃起,欲毕功于一击…
龙在野正想前去相助…
回首望见顾云晚危机,雷东海大叫一声:杜不凡,看某“霹雳神弹”…
手作弹射之状,同时身形向前扑来…
顾云晚借机跃向一旁,蹲坐喘息,又见雷东海对他使着眼色,心中明白。
杜不凡眼见其手法神奇,不敢大意,凝神戒备,却久未闻破空之声,知上当受骗,心中忿恨。
料想雷东海暗弹已用完,见其飞身扑来,长剑一挥,剑光直指雷东海…
雷东海亦挥舞“霹雳尺”迎上前来,似与神剑硬杠。
顾云晚体力不支,干脆躺于地上,他知道表弟雷东海即将用出最后的救命绝招…
距杜不凡不足三丈之处,雷东海突然止步,一个踉跄,身形扑地,“霹雳尺”依旧前指…
杜不凡一愣,不知雷东海何故跌倒,突见一个黑点已近至面门,下意识立起刀身格挡。
雷东海双手抱头,蜷缩成一个球体,迅速向远处滚去…
轰隆一声巨响,团雾里,杜不凡痛呼一声,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血肉模糊…
隐藏在“霹雳尺”前端的最后一颗“救命弹”,终于建功。
敌我均被这巨大的响声震的一惊…
红花婆婆毕竟临阵经验稍胜一筹,见时机已到,轻轻一按机簧,三点银光“品”字形直奔符春慧面门,同时身形疾速后翻…
她不期望能伤着符春慧,只是想借其分神之际尽快逃离。
符春慧“哼”了一声:妖婆无耻!
手腕一抖,沉重的“月星龙拐”竟如纸扇般轻盈,“夺夺夺”三声,银针落地。
红花婆婆借机远遁,两个起落,消失在惨淡的夜幕里…
“双奇”岂能甘心,身如青烟,蹑踪追去。
红花婆婆心知“双奇”定然追来,知“双奇”身法卓绝,轻功极高,遂不敢入山,一路直奔山门。
前面即是滚滚钱塘,跳进江水,或还能有一线生机…
沿途俱是倒伏的各派门徒、弟子,死状惨烈,“双奇”更为愤恨,誓将红花婆婆毙于杖下,身形加快…
追至二十余丈,亮堂堂的江水已清晰可见…
红花婆婆心喜,“双奇”大惊,若老妖婆就此逃匿,再想于茫茫江湖中寻出她来,难于登天…
匹练般的剑光一闪,疾愈流星,又如月光突然穿出乌云,水银泻地,红花婆婆无从遁形…
剑已还鞘。
一声凄厉的哀嚎,红花婆婆身首异处,惊恐的眼神透露着不信,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霸道的剑法…
月光如银,一颀长身影临江而立,飘飘若仙。
他青衣道装,略显凌乱,长剑负于背后,清俊的面上满是疲倦…
红花婆婆最后望见的是他腰间坠着的葫芦,方从喉咙挤出三个字:醉…道人…
“双奇”亦追至江边。青阳道长打个稽首:晚辈武当青阳,拜见二位老人家…
龙在野端详,惊道:是小太阳么?
符春慧道:什么小太阳?是小月亮!满面慈爱。
青阳恭敬答道:正是晚辈,岁月匆匆,弹指六十余年,前辈们竟还都记得在下!
原来,青阳道长少时机灵聪慧,禀赋过人,为武当老掌门最钟爱的弟子,出门游历,老掌门总爱将他带在身边。
在孩童时,青阳道长曾随师尊南渡,在南海“听涛轩”住过一段时日。
“双奇”对小青阳甚为喜爱,龙在野亲切叫他:小太阳…
符春慧则道:小青阳就是我的小月亮…
目光穿过久远的岁月,钱塘的潮声依稀当年的海涛,数十年弹指一挥,三人唏嘘不已。
顾云晚、雷东海、柴桑梓亦追了出来,看到临江站立的三人,又看到了倒毙的红花婆婆。
“双奇”给他们相互引见。
顾云晚拱手施礼,沉痛道:若非“双奇”前辈和青阳道长,“雷火山庄”今日江湖除名矣!
复道:铁盟主不在,“江南盟”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吾如何向盟内兄弟及各门派弟子交待?言毕,痛心不止。
“双奇”亦惭愧道:皆是吾夫妇之过,若不闭关,怎会有今日之祸?吾夫妇自会向盟主请罪…
青阳道长劝道:两位前辈、顾庄主,都不必揽过自责,“冤有头、债有主”,要怪就怪金贼狼子野心,欲壑难填。
几人伤心一回。
顾云晚、雷东海、柴桑梓三人回庄,召集幸免弟子、家仆、奴婢,收拾残局…
青阳怎会到了此处?龙在野问。
自先师去后,青阳潜心向道,过着半隐逸的生活…言毕无限感伤。
想起先友,“双奇”心中酸楚,长叹无言。
这几日,京中亦不太平,金人杀手潜入京城,大肆屠杀。圣上大怒,着禁军、临安府衙、四处厢司,兵马尽出,捕获贼人,就地正法…青阳道长道。
“双奇”甫出关,尚不知京中发生之事,遂侧耳倾听。
昨日午后,一小乞丐进城报官,详绘所见贼人…
青阳亦偷偷出宫,四处侦查,看有无可疑之处。
“双奇”面露惊奇之色。
青阳道长低声道:惭愧!晚辈说不问世事,多年来实则隐匿深宫。
皇帝再不济,毕竟是大宋君上,青阳为大宋子民,又怎能坐视不管?
长叹口气:待此处事了,青阳再做一个真正的闲云野鹤吧!
龙在野目露赞许之色:以小老儿海外之人,犹不能置身事外,青阳此举,甚合吾心!
符春慧望着青阳道长腰间的葫芦,叹道:大隐隐于朝…谁又能想到,大名鼎鼎的“醉道人”会隐于皇城?
青阳道长垂头一笑:符前辈取笑了,在您两位面前,怎敢提什么“醉道人”?
青阳道长接着道:晚辈在城内四处游荡,却于一巷口偶遇昔日旧交,雁荡掌门阳谷子,相互问起…
吾心中辗转,“江南盟”数派弟子精锐均驰援京城,若贼众目标果真是“雷火山庄”和“江南盟”,确是一件棘手之事…
然京中亦不可不防。大内戒备森严,又有“皇城司”一号坐镇,虽有三、五绝顶高手,亦不足为忧…青阳道长道。
“双奇”互视一眼,想问“皇城司”一号为谁?终究忍住,此应是朝廷最高机密。
青阳道长笑笑,亦不揭破,继续道:晚辈遍阅京中政要,终想到一人需严加保护…
陈相!“双奇”同时脱口而出。
龙在野望一眼符春慧,伸出手指赞道:不错,见识见长,闭关三月,已非昔日吴下阿蒙…
符春慧亦伸出手指,却是戳他:那是,老婆子不糊涂,忠奸善恶还是拎得清的…
青阳道长忍住不笑,点头道:陈相心地光风霁月,为朝廷大梁,旬日前,他力荐张浚大人复出,又力排众议,荐中书舍人虞允文参谋军事。
为表抗金之决心,陈相已将家小从老家悉数接入京城。金人恨之入骨,京中若有一目标,必定是他!
“双奇”不语,听他说下去:贫道…晚辈见阳谷掌门神貌与陈相有几分相似,遂与陈相定下一计,由阳谷道兄在书房扮作陈相,等待贼人上钩…
书房灯光暗淡,远看确扑朔迷离,真假难辨…晚辈则隐于房梁之上,蓄势待发…
三更过后,刺客果然如愿而来...青阳道长深吸一口气。
是谁?龙在野忍不住问道,符春慧瞥他一眼。
无名刀…江湖中鼎鼎盛名的独行刺客,却鲜露行迹,亦不知何时被金廷网罗…青阳道长道。
那贼初时非常小心,成功避过设置的层层关卡,终在面对“陈宰相”时,丧失了应有的警惕。
陈相一介文人,只消半分功力,他亦抵挡不住,那贼已把陈相当做砧板之肉…
试想,若刺杀成功,将是多大的功劳?又会对大宋朝廷造成多大的打击?
堂堂一国之相,若就此丧命,传遍各国,该是多大的笑话?
朝廷尚不能全护一百官之首,又何谈保护万民百姓?
“双奇”俯首感叹。
那贼一步步向“陈相”逼近,“陈相”埋首文书,竟似全无所知…
刺客终举起手中屠刀,为保证见功,仍使出三分力道…
却听“陈相”呵呵一笑,眼内精光闪烁,说了句:你真的来了哩…
“无名刀”表情错愕,忽悟中计…
“双奇”亦忍不住笑了起来。
阳谷子腰间宝剑灵蛇般出鞘,迎向刀光…阳谷道兄一派掌门,武功自不可小觑,刺客一招失先,便生退意…
阳谷子哪里肯让,施展出“缠”字诀,刺客苦不堪言,屋内桌椅翻飞,打斗之声惊动外面,明晃晃的火把已将书房团团围住…
二人又斗二、三十余合,那贼刀法甚为了得,竟隐含刀芒,一阵疾风骤雨般攻击,将阳谷子逼至墙角…
吾则敛住气息,等待时机…
“无名刀”心知百、八十合难分生死胜负,他急欲摆脱阳谷道兄的纠缠,“嚯嚯嚯”几刀逼退道兄,觑个机会,后撤数步。
望了望屋外的火把人影,突下决心,人刀合一,身形腾空而起,竟欲破房逃离…
他又怎会想到,我们的“醉道人”正在房梁等候,给他送行哩!龙在野“呵呵”一乐。
青阳道长亦少见眉目舒展,开怀畅笑:正是如此,阳谷道兄送他前半程,晚辈则送他后半程,终将他安全送到家…
三人大笑。
晚辈从他身上搜出这个物件…青阳道长双手呈上。
龙在野接在手中,符春慧近前来,这是一枚精巧的方形金牌,中间巍巍宫殿,上方刻:大金钦察左使…
那个老妖婆说不定也是个什么使…符春慧掩着鼻口,杖尖轻点,
果然,从红花婆婆腰间挑出一枚几乎相同的牌子,上书:大金钦察右使…
此景当喝三大杯…可惜无酒…龙在野喃喃道。
岂曰无酒?小道士何时缺过酒?解下腰间的葫芦,扔与龙在野。
龙在野畅饮一口:唉!可惜无肉!
敢情您老还是菜酒哩!青阳道长腰后扯出一个布袋,又扔与龙在野:酒、肉怎能分家哩?
龙在野打开,居然是香喷喷的牛肉。
他扯下一大块,递与符春慧:老婆子,饿了吧?符春慧含笑接过。
隐约间,一个明眸少女的颜面浮上心头,浅浅地微笑着,逐渐清晰,从岁月深处缓缓走来…
薜萝!青阳道长心中一酸,转过身去,目送江水。
江水滔滔,滚滚而逝,正如那回不去的青春。
千尺长松挂薜萝,梯云岭上一声歌。
湖山深秀有何处,水月池中桂影多…
青阳道长轻声吟着,面容愈加悲伤。
薜萝,是我错了!他喃喃道:若非为我,你便不会出家,在那青灯黄卷之地数十年,熬尽了青春,熬尽了希望…
你可知晓,我之所以圈足深宫大内,尚有一重要原因,就是能够近近地感受到你,守护着你…
也许,是那强烈的自卑,掩盖了真情,我一心想去成全你们,不料却伤害了你…我怎么那么傻?青阳道长叹口气。
那个明媚的春日午后,太阳暖暖地照,他却终失所爱,一句无心的玩笑,竟酿成千古错错,这就是年少轻狂的代价吗?
江水呜咽,一如她当时的泪水。
忘不了,她满脸的哀伤:我是没人要的东西么?被你们讨价还价的推来搡去?
上天为何如此不公,要在你我生命中涂抹这浓重的一笔?
她质问他: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情?
他无言以对。
告诉你们,我只是我自己,不属于任何人…她满含恨意地望着他,决绝转身…
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如今,这句话依旧时时响在耳边,伴他无眠。
他终于泪如雨下。
月光下,他的身影落寞而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