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古有弈枰、方圆、烂柯、手谈、忘忧、坐隐、玄素、星阵、木野狐等诸多叫法。
其传为帝尧所作,春秋战国以后渐兴,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士子隐士,无不陶醉其中,渐成一种技艺和文化。
南北朝时《棋经》载“三百六十一道,仿周天之度数”,与棋局形制完全相同。
隋唐时,随着帝国经济的繁荣,文化的扩张,围棋传至西域、西南诸国及高丽、日本等东亚国家,成为各国上层社会一种高尚的文化活动,各国甚至设有专职官员、建立专门场所,以供所需。
此次,金朝发国书邀请各国好手齐聚燕京,举办大赛,作为新春的一项重要活动,比赛地点设在“弈英馆”。
这是金国为赛事新建的馆舍,共有房屋三十六间,会客休息之地与赛场各半。
馆舍宽敞明净,恢宏大气,斗拱飞檐,亭台楼阁,花园轩榭,小桥流水,处处透出雅致的韵味。
最后确认,此次共有金、宋、西夏、吐蕃、大理、高丽、日本等七个国家参赛,亦是代表当世的最高水平,赛程从腊月二十三日开始。
一夜鱼龙舞,千山无觅处。风雪连天,阴阳不分。
将近辰时,御书房…完颜亮立在飘窗前,貂皮大衣敞开,衬出他高大挺拔的身姿。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堆积着皇宫深院,不时传来树木被积雪压折的声音。
他的心情出奇地好,此次新春贺旦,来使三十余国,为历来最多的一次。
他眉头舒展,转身回到御桌后,伸伸手臂,小太监懂事地铺开宣纸、研墨…
北风狂啸,天地一统,凌云壮志,何时可就?完颜亮微一思索,笔走龙蛇,一挥而成:
天丁震怒,掀翻银海,散乱珠箔。六出奇花飞滚滚,平填了、山中丘壑。皓虎颠狂,素麟猖獗,掣断真珠索。玉龙酣战,鳞甲满天飘落。
谁念万里关山,征夫僵立,缟带占旗脚。色映戈矛,光摇剑戟,杀气横戎幕。貔虎豪雄,偏裨真勇,非与谈兵略。须拼一醉,看取碧空寥廓。
小太监将其挂在毡壁上,完颜亮在房内吟咏斟酌…
忽然,门外太监禀报:国师及几位大臣侯见…
一行进来四人:国师问天道、帝师阿古思、国手张大节、礼部尚书苏全达。
赐座…完颜亮转身坐在书桌后。四人分坐两侧。
望见墙壁上的题词,张大节双目一亮,禁不住赞道:皇上好手笔,此词虽只百字,然气势磅礴,惊天动地,实乃千古以来咏雪第一词…不知是何词牌曲?
金帝微笑道:全达果是厉害,通读一遍已知百字…朕正自思索,一时无合适之名,卿言倒提醒了朕…
完颜亮微微一顿,似有所思,道:既是百字,便称“百字令”,如何?
众人称妙。
完颜亮挥笔落款:《百字令?雪》。
苏全达叹道:无怪乎天下流传:皇上一吟一咏,无不冠绝千世…非皇上,谁又有如此气魄与手笔?
完颜亮眉毛一耸,笑道:就你这小老儿会说话!
词由心生,不可一世的霸气尽显无遗,词是好词,然杀伐之气太重…问天道暗叹一声,无人可以改变皇上心中的执念。
想起了施宜生,完颜亮叹口气,幽幽道:若是施卿能像你这般,该有多好…
众人沉默不语。
好一会,苏全达道:那是他施宜生命薄,无福尽享这浩荡皇恩…
锐利的目光从苏全达身上扫过,完颜亮道:苏卿来此有四十年了吧?
苏全达叩首于地:蒙皇上记挂,老臣十六岁随先父入侍太祖皇帝,至今四十二年矣…今又蒙皇上厚爱,委以重任,臣战战兢兢、夙夜匪懈,深恐有负皇恩…
起来吧!朕只是随便问问…完颜亮目光萧索:朕自上乘天命,君临天下,夙兴夜寐,锐意进取,不敢懈怠。
朕大力启用汉人,全力推进南北交融。为革除弊政,强国富民,朕不惜与宗亲故旧、功臣贵族反目…朝野上下骂朕残酷无情,是暴君…这些朕都知道…
但是…完颜亮语调疾转:历史车轮滚滚向前,男儿生于天地间,岂能郁郁无功,老死丘壑?
朕的理想,是消除南北差别,如秦皇汉武那样,建立一个大一统的帝国…若今日你等在朕的位置,相信也是别无选择…
臣等不敢…众人惶恐跪倒。
完颜亮将他们一一扶起。众人心思各异,却不敢再说出口。
召众位前来,是商量“国手赛”的事…完颜亮收回恍惚的神思,问道:苏卿,大赛筹备的怎样了?
苏全达精神一振:陛下,两日赛程紧迫,故臣拟了两套方案,一套淘汰制,一套循环制…还需陛下定夺。
循环制吧!让各国棋手多交流交流…完颜亮沉思片刻。
循环制有一局制和三、五、七等多局制,多局制甚为费时,两日时间肯定不够…但又不能占用以后的日程,甚为难办…苏全达紧皱眉头。
唔…完颜亮扳指计算,确是如此,他凝眉思索,忽道:第一日采取选拔赛,一局制,遴选三人参加次日的争霸赛,争霸赛便采取两局制,以积分定高低,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这种规制前所未闻,是一种创新,倒也合理,也亏得完颜亮能想出来…
定完局制,再定细节。积分计算以胜者积两分,败者不积分,和棋各积一分,赛事自腊月二十三日卯时开始。
张卿,此次比赛可有胜算?完颜亮含笑问道。
回陛下,此次参赛选手,均是各国享誉已久的名家,其中尤以龙少山最年轻,却也最深不可测,传说自其出道后,从无败绩。
最近几日,其常到棋馆观弈,目光总是一扫而过,从不停留…也许…张大节拭拭额头的冷汗:也许他比我们预想的还要高明…
残棋公子…完颜亮摸摸唇上的光洁胡髭,点点头:那好!朕便许你失利一次,总不会两盘都输吧!?保不住第二名,丢的就不是卿的颜面,而是大金的,卿就提前退休吧!
张大节暗暗叫苦,西夏的任丘山,棋力亦不在自己之下,而今,唯有寄希望于天意,老天爷让“两山”发挥失常…
口中却不敢流露半点苦色,道:微臣遵旨!
目光移向苏全达,完颜亮道:苏卿,逢此盛举,可着棋官详细记录,编辑成谱,汇聚成册,流传后世,彰显今日大金之盛况…
苏全达俯首称诺。
国师,龙少山武功如何?完颜亮道。
问天道道:回陛下,微臣只在棋馆远远见过他一次,他并未发觉…略一思索:在永祥之下,但亦相差不远…
金帝一震:想不到他年纪轻轻,竟如此了得?
问天道微笑道:他是“南海双奇”的嫡传弟子,又兼负“乾坤扇”之绝学,有此成就,并不奇怪,此子骨相甚佳,若有奇遇,再作突破,亦有可能…
金帝沉默片刻,忽笑道:永祥若涉身武林,武林中岂不又多了一位传奇公子?
问天道皱眉道:自海州北归后,永祥便似有了心事。也许,他已与“武林四公子”交了手,也许…是遭遇了情劫,唉,人生总要经历这一关…
完颜亮点点头:永祥年轻,国师还要对他多加开导、约束…对了,“老神仙”还好吧?有什么需要,一概满足…
问天道肃然道:师尊安好!若不是得他老人家传音指点,天道亦不会那么早功成出关…
嗯…完颜亮欣慰点点头:那朕便放心了…
望了一眼阿古思,叹了口气:这些年难为帝师了,若不是为了朕的安危,长伴朕左右,帝师的武功本可不断求得突破…唉!是朕耽误了帝师呀…
阿古思惶恐,拱手道:陛下言重了,阿古思天资愚钝,非玉成之料,只求常随陛下,何况,这也是师祖的意思。陛下平安,方是我大金之福,苍生之幸!
此次盛会,武林四公子,都不会缺席…完颜亮神飞天外:四公子齐聚燕京,多年以后,又是一桩武林佳话,朕亦非常期待…
陛下,要不要提前安排一下?阿古思轻声问。
安排什么?将他们逐出京师?让各国看朕的笑话?完颜亮淡淡一笑:有国师和帝师在,朕高枕无忧…
只要他们遵守大金法令,不做出格之事,来便来吧,让他们看看朕是如何治理天下的…
凝思片刻,完颜亮道:拟旨,分发各路州府,撤回对铁宗南、薛万春及“明月楼”人等的通缉,大赦天下…他们想来,便光明正大地来吧,如此盛会,岂能不普天同享?
众人皆叹服不已,抛开其他,皇上的眼界、胸襟、气度真是前所未有…
金帝忽然蹙眉,众人不解。完颜亮缓缓道:前日接讥察司密报,一艘诡异的巨船泊于涿州运河河面,与中土船只大不相同,不知是何来路,需再作详查。
问天道望了一眼阿古思,阿古思拱手道:陛下,此事交与臣下…
完颜亮微微一笑:这帝京是越来越热闹了…
御膳房备膳,君臣饮酒赏雪,尽欢而散…
腊月二十二日,“南海派”西城住所。
派中弟子正在小师叔桂阳荣的指挥下清扫院落积雪,忽报张子公、铁宗南、红袖登门拜访,“南海双奇”、龙少山忙迎至门外。
红袖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秦霜、楚雪在廊檐下招手,红袖面现喜色,道:你们大人物说正事,小女子陪两位姊姊切磋去…
众人落座。张大人从怀中掏出一张告谕,遍示众人:此为金帝完颜亮亲颁谕旨,已飞传各路州府。
铁宗南淡淡一笑:完颜亮果然一代枭雄,做事不同寻常,宗南倒有点佩服他了…
又叹道:可惜,他骄矜自负、天性暴淫、刻薄寡恩…性格决定命运,他的一生,注定是出悲剧…
张子公深以为然,道:如今宋金实力均衡,和平相处才是治国之道,若其仍不识时务,一意孤行,将必遭天谴,众叛亲离…
目视龙少山,张子公微笑道:世侄身负皇命,必要全神投入,不可让番邦小看了大宋。
龙少山拱手道:谨遵圣使大人之言,少山定会全力以赴,不负圣望…
张子公铺开楷书写就的章程,众人围了上去。
大金“国手赛”各国棋手对弈日程:二十三日:选拔赛。地点:方圆厅、忘忧厅、玄素厅。
选手各弈一局,局时一个时辰,胜者积两分,和局各积一分,败者不积分,积分前三名参加次日的争霸赛。
二十四日:争霸赛。地点:方圆厅。前日积分清零。
选手各弈两局,其他规则不变,以积分高低定出名次,积分相同进行加赛,直至分出胜负。第一名颁发御赐的“宇内第一”锦旗。
二十三日(总二十一局):对弈方:现场猜筹…
二十四日(总六局):卯时--辰时(两局),巳时二刻--未时二刻(两局),未时三刻--酉时三刻(两局);对弈方:未定 …
西夏使馆,兴庆厅。
翌日,“国手赛”即将开始。楚王着任福通知任丘山、拓跋寒锋、任沧田、兀息洛、雷震宇、马三雷、卜荣海等人前来议事,听闻拓跋寒锋参与,卜荣海推说身体不适。
听了任福的回禀,任丘泽面色阴冷,骂道:不堪大用的东西。
任福用不阴不阳的声调宣读比赛事项,供众人参议。
除了任氏兄弟,“国手赛”对于他们来说无关痛痒,谁输谁赢,都无所谓。
临行前,西夏仁宗皇帝曾单独召见拓跋寒锋,道:任丘山此行成败,关乎任氏兄弟在国内威望的消长…
因此,对夏皇与寒锋来说,任丘山最好一败涂地,被无情按地摩擦。
说是议事,最后变成了任氏兄弟的对话。
马三雷狠狠抽着旱烟,呛人的烟味弥漫屋子,任丘泽忍不住咳嗽几声,望他一眼:马爷有话说吗?
马三雷半眯着眼睛,悠然道:王爷难道不知,三雷自幼只知杀人越货,哪里懂得这么高雅的玩意?说完,眼光瞟向拓跋寒锋,寒锋微微一笑。
对于楚王任由寒锋伤了“人屠”而不作区处,马三雷还是有意见的。
听出马三雷话外有音,但此时不是追问的时候,楚王目光转向任沧田。
任沧田道:楚王兄弟,我等皆是粗人,让我们参谋这事,岂不是逼着公鸡下狗蛋么?要说吃喝嫖赌、坐地分金,哥哥还是能说个一二三的…
此言惹来一阵大笑。
楚王啼笑皆非,一张胖脸变成猪肝颜色,指指任沧田,叹口气:江湖习性不改…指望你们,也说不出什么娘和爷来。
寒锋默察众人表情。
拓跋大人,有何高见?任丘泽斜睨寒锋。
拓跋寒锋早有对策,他装作思索片刻,道:依下官看,此赛不容有失,一则关乎大夏荣辱,二则更关乎楚王及任家声誉…
楚王一听,这还像点参议的样子,遂认真听下去。
举国上下,均对“棋圣”报以无上信心,认定大爷定能一路披荆斩棘,战无不胜,荣归大夏…万一落败…
寒锋故意停顿一下:朝野从未有此预想…怎么能败呢?
寒锋喃喃道:若是真的败了,那任家便是西夏的罪人。
此言一出,楚王与任丘山惊出一身冷汗,顿有大山压顶之感,竟愣愣无言以对。
众人浑然不觉寒锋言语给任氏兄弟带来的压力,唯局外人“怒目天尊”雷震宇心中暗道:好一番说词,只怕任丘山这条老命要留在金国了…
楚王张口结舌:大人有何良策?
拓跋寒锋耸耸肩,自嘲道:与他们一样,下官对棋艺之道亦狗屁不懂…
楚王突然有些后悔,实在不该让兄长前来,去争这个无关痛痒的“宇内第一”,他心中忐忑不安:唉,既来之,听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