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打了个哈哈,也不回答展青痕的问题,把手背在身后,往天女象下面又是一躺,居然准备睡觉。
展青痕这次没有再询问的意思,看向白浪,白浪回了展青痕一个疑惑的眼神,问他该怎么办。
展青痕脸上有笃定的表情,说:“我们走吧,不叨扰老先生休息了。”
白浪知道展青痕做事一向很谨慎,便也不再质疑,点点头跟着展青痕走出了天女庙。
两个人走出去以后,老头定定地看着门口,眼神复杂,没有任何戏谑。
“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走在镇子的小路上,白浪问展青痕。
展青痕微微皱眉,说:“有一些线索,可是太乱了,我也推断不出来。我们还需要再询问一下别人。”
“别人?”白浪不解。
展青痕挑眉,说:“去海滩边看看。”
蜿蜒的海岸线,浩瀚的海洋,海滩上有很多妇女聚在一起缝补渔网,她们叽叽喳喳,口若悬河,好不乐乎。
在这样的镇子里,没有什么天下大事需要关心,她们最期待的就是出海的丈夫能满载归来。没有过多的期待,所以生活就简单而淳朴。
展青痕和白浪的出现,和那些终日在海上风吹日晒的汉子都不一样,就算已经是妇女,但是还是喜欢美好的事物,还有美好的男色。
展青痕不用猜也知道妇女们会谈论什么,他站在一边,对着几个人缝补渔网的小妇人笑了一下。
小妇人交头接耳地低低笑了起来,时不时抬头看着展青痕。
白浪就十分僵硬地站在一边,他是的确有点应付不来这些场面。他突然觉得,了解展青痕越多,就越能被他震惊到。
说他冷若冰霜吧,其实私下里挺会使小手段的,说他沉默少语吧,有时候套话却又让人刮目相看。
明明他是皇城里天子之下最被人尊崇的人,但是其实一点也不疏离,反而很有烟火气息。
只见他走过去,也不用多寒暄,直接就开始了交谈,白浪在一边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展青痕问:“我们去天女庙的时候,被坑了不少香油钱。”
一位大姐一脸惋惜,说:“你们怎么还自己找过去呢,荆老头是出了名的贪钱,不过他的确知道的挺多,就是为人脾气古怪,他不想说谁也不能逼他说。”
“是吗?”展青痕自然而然地接过大姐手里的针,自己捣鼓着帮忙缝补,说:“他是个很奇怪的人吗?”
大姐眉飞色舞地开始讲起故事,说:“他们荆家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荆老头的父母早早双亡,只留下一个相依为命的妹妹,结果她妹妹还有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病恹恹的,每天都在吐血,看上去可怜极了。”
“是啊,是啊。”另一位大姐也加入讲故事环节,说:“小时候听我娘说,每天夜里都能听到荆老头的妹妹咳嗽的声音,总感觉肺都要咳出来了。”
“那后来,荆老头一定是出海寻找瀛洲为妹妹求仙药了吧?”展青痕问。
大姐们一阵点头,说:“你怎么知道?”
展青痕轻笑了一声,传说都是这样的,不同的地方,故事也大同小异。
“我猜的,那后来呢?”展青痕又问。
“后来他跟着渔船出海,在海上遇到了风暴,他被卷进了风暴里,回来的人说他死定了,一定喂鱼了。谁知道几天后他居然自己回来了,抱着一条人鱼啊。”大姐绘声绘色的说。
“不是人鱼!我娘说了不是人鱼,是仙女,他抱着仙女回来的。”另一个大姐反驳道。
“那他妹妹得救了吗?”展青痕不在乎他抱着的到底是什么。
“死了。”大姐一脸痛惜,说:“他出海的第二天晚上,她妹妹就死了,听说夜里一直在吐血,怎么都止不住,后来就……”
就算平常喜欢把别人的事情当做茶余谈资,可是毕竟涉及到过世的人,大家还是很尊重死者,说:“挺可怜的,荆老头回来的时候,看见妹妹死了,顿时就疯了。”
“后来就跑到了天女庙里,像出家了一样,不问世事了。”
展青痕沉思了片刻,说:“那传说中他抱回来的仙女呢?”
大姐们面面相觑,说:“不知道,后来没人见过了。”
“真是受益匪浅。谢谢你们。”展青痕温柔地笑了一下,把渔网还给大姐,说:“你们忙,我们还有事。”
“如果还有问题,就来问我们哦!”几位大姐笑着说。
展青痕对着她们点点头,说:“一定。”
白浪一脸钦佩地看着展青痕,说:“我觉得我重新认识你了,展大人。”
展青痕走到一棵大树下坐下,远远地看着汪洋大海,说:“人嘛,都是有多面性的。”
白浪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你刚才有种和她们融为一体的感觉。没想到,你也是少妇杀手。”
“说什么胡话。”展青痕想严肃,结果还是被白浪逗得笑了起来,不过他很快止住,说:“说正事。”
“好吧,说正事。”白浪正色起来,说:“她们说的荆老头抱回来的,会不会是他的娘亲。他不是说,他是人类和青鸟一族所生的半神,说什么父母双亡,怎么可能,一定是他娘被瀛洲的人带回去了。”
展青痕想法和白浪差不多,说:“我也这么觉得,他带回来的,可能就是他的娘亲,不过,他妹妹的死,有点蹊跷啊。我觉得应该有什么内情。”
“还有一种可能,他的妹妹之所以体弱多病,估计是瀛洲对青鸟私通人类的惩罚。”白浪说道。
展青痕的眼睛亮了一下,说:“很大的可能性。按理来说半神应该比普通人类强盛才对,不可能先天有疾。”
白浪皱眉,说:“现在看来,荆老头的娘亲在人界,并且她能带我们穿过云烟结界。可是,她会在哪里呢?”
展青痕目光深沉地没说话,白浪突然想起展青痕问荆老头的那句话“青鸟是不是沉睡在桑树里”。
“桑树?荆老头的娘亲,在桑树里沉睡?”白浪轻声道。
“不是沉睡,可能,是被封印了。”展青痕声音有些低沉,说:“可是,我们不知道怎么解除封印,可能,连荆老头他自己都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解除。”
白浪的脸色也黯淡了下去,看着蜿蜒的海岸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有找到具体的解决办法,两人只能先回客栈吃晚饭。
这个小镇有最鲜美的鱼类,展青痕和白浪住的是一间比较高端的客栈,里面的东西也是极尽美味。
虽然展白两人住的是普通房间,也没有对外说过自己的身份,可是晚饭的时候,老板居然给他们端上了最精致的菜色。
“我们只叫了普通的晚饭,小二哥,你是不是搞错了?”展青痕站起来,问道。
小二摇头,说:“是老板吩咐的,说你们是贵客。而且,这是别人为两位点的。”
“别人?”展青痕不解,不过小二估计也不知道。
他对小二点头致谢,又坐回桌边,看了白浪一眼。
白浪面带喜色,说:“反正是别人请客,何乐不为。”
说着,白浪开始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展青痕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这时候,一个人走了进来,自顾自地坐在两人对面。
是荆老头。
“原来这个别人,是你啊,出手还挺阔绰。”展青痕笑了一下,说。
白浪也笑了一下,不过没说什么,接着吃东西。
“荆商枝。”荆老头自报家门。
“展青痕。”
“白浪。”
两人也报出姓名。
“我就觉得你们两个不简单,原来是帝都的月令和点陌宫的大弟子。”荆商枝意味深长地说。
“既然大家已经坦白了身份,也就不用绕弯子了。我和白浪,要去瀛洲寻找蓬莱宫,你的母亲,是被封印在桑树里了是吧?”展青痕直接了当地说。
“你猜得没错。”荆商枝声音沙哑,脸上弥漫着凄苦,说:“她身上的封印,是瀛洲的诅咒,她违反了瀛洲的法礼,到了人界,就会永远沉睡。”
展青痕看向白浪,白浪眼睛里的情绪闪烁了一下,看着荆商枝,问道:“那你妹妹是怎么回事?”
“我妹妹……”提起至亲,荆商枝眼睛里的懊恼再也掩饰不住,他伸手抵住额头,说:“她是被我亲手杀死的。”
展青痕和白浪不由得震惊起来,疑惑地看着荆商枝。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展青痕问道。
荆商枝哽咽了一下,压下心底沸腾的情绪,说:“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娘亲被瀛洲的人带走了,父亲追了过去,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妹妹就开始病重,她小时候就身体不好,那个时候,连母亲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父母亲都离开之后,妹妹的病更加严重,为了她的病,我只能冒险去寻找瀛洲。”
荆商枝以为,自己好歹有一半瀛洲血脉,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找到。
但是也正是因为他一半的血脉,在海上就引来了瀛洲的守护神婴鸣蛟龙,蛟龙在平静的海域上掀起风暴,卷走了荆商枝。
就在他要被婴鸣吃掉的时候,他的母亲出现了,救下了他。
可是婴鸣一直追着荆商枝不放,后来母亲和婴鸣大战,双方血战之后,力量已经很微弱。
荆商枝就在这个间隙,用随身携带的武器,破开了婴鸣的心脏。
可是破开婴鸣心脏的时候,荆商枝就看到了隐藏在婴鸣心脏里的一柄手腕长短的武器,他有一瞬间的恍惚,瞬间心痛无比。
那个武器的模样,荆商枝曾经在年幼的妹妹手臂上看见过,那是妹妹出生起就有的胎记。
他心口蔓延着沉重的慌张,突然有不详的预感。
母亲用尽最后的力量,将他送回了陆地,那时候她灵力耗尽,渐渐显露出原型,那些传说中荆商枝回来时抱着一条人鱼,其实是看错了,他抱着的,是已经显露出青鸟尾翼的母亲。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母亲将永远沉睡,也不知道妹妹早就已经死去。
他回到家的时候,看到了妹妹的尸体,在他痛哭流涕的时候,那把从婴鸣心脏里出现的武器,缓缓在妹妹的尸体旁回旋,最后,尸体被吸附进了武器当中。
武器开始散发出绯红光芒,剥落了外表,露出了晶莹剔透的原型。
那把武器,居然是一把血玉铸成的短剑。
很久很久以后,荆商枝翻遍了古籍,他才知道,妹妹之所以先天有疾,是因为她身上承载了瀛洲对母亲的惩罚。
妹妹一出生,一半的灵魄就抽离,附在了婴鸣身上,婴鸣是瀛洲的守护神,一但拥有一半血脉的荆商枝接近瀛洲,婴鸣就能感觉到,一家人之间,必定有厮杀。
所以,就在荆商枝杀掉婴鸣的时候,也是在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妹妹。
可是知道一切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
瀛洲已经为荆家所有人,写好了结局。
“后来,那把血玉在天女庙门口长成了巨大的桑树,母亲也被封印在了里面,我没有办法破解,只能守着这一切。”荆商枝说完一切,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低着头强忍着情绪。
展青痕握紧了手里的酒杯,脸上有戚哀和动容。
荆商枝的母亲作为瀛洲青鸟一族,本不应该动情,后来甚至不惜违背条例,和凡人诞下后代,就注定会受到惩罚,只是,惩罚却是落在两个孩子身上。
瀛洲始终对青鸟是仁慈的,只是封印了她。而活下来的荆商枝,却要日复一日活在煎熬和愧疚之中。
谁又能想到,怀着救人之心,却又亲手断送了妹妹的性命。
“看来,封印是以血成就的,那么,也应该只能以血来破除。”展青痕沉声道。
荆商枝苦笑了一声,说:“我试过了。我,是死不了的。”
此言一出,展青痕脸色一变,彻底惊讶起来。
瀛洲的人,做得果真是绝情啊。
“我是没有办法破解封印的,不过知道了你们的身份后,我觉得,你们或许会有办法。”荆商枝说道。
白浪叹了口气,说:“只要是封印,就必定有破解之法,只是,可能对人也对事。封印的源头,是那把血玉短剑,查出短剑的来处,应该有办法。”
荆商枝自己也知道,可是那把短剑的来历,他根本查不到任何线索。
“有一个人应该知道。”展青痕沉思了片刻,说。
“你是说,淇渊谷的鳕魄?”白浪眼睛里有雀跃,说道。
展青痕点点头,说:“就是她,不过,在没有实体的情况下,不知道鳕魄能不能感应出武器来源。”
白浪皱眉,说:“不能请她来这里吗?”
展青痕苦笑,说:“我们和鳕魄交情寥寥,谁知道她会不会卖这个面子。”
“总要试试吧,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不然,破解不了封印,我们也去不了瀛洲,想查的事情,也查不到。”白浪说道。
“好,明天我们就去淇渊谷,请鳕魄出山。”展青痕说道。
“带我一起去吧。”荆商枝说,“我不想独自在这里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