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县衙的时候,展青痕看见宁寒迦坐在水榭里,在练字。
就算受伤得只能有一只眼睛能视物,可是她也要坚持写写字。
远远地,白浪低声问展青痕:“宁姑娘她?是你曾经的恋人?”
“是未婚妻。”展青痕轻声道。
白浪皱了一下眉,说:“是之前有婚约,你以为解除了,结果她一直都在等你?”
不得不说,聪明人之间就是一点即破,展青痕就算说得隐晦,白浪也能理解。
展青痕点点头。
白浪忍不住叹了口气,轻声说:“那,你是不是决定娶她为妻了。不然,为什么在北阴城,你会那么崩溃。”
展青痕看了白浪一眼,轻声回答:“是。”
“子若哥哥。”这时候宁寒迦看见展青痕,放下笔站了起来。
展青痕赶紧走了过去,白浪站在原地,脸上蔓延着哀伤。
身不由己,永失吾爱。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人的一生,会有无数的遗憾,无数的错过。有些遗憾可以弥补,可是有些遗憾,却
会是一辈子。
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展青痕走到宁寒迦身边,说:“回去休息吧,你身体还在恢复,要多注意。”
宁寒迦看着展青痕,问道:“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展青痕点点头,说:“都处理完了。”
“明川姑娘呢?一直都没有找到她吗?”宁寒迦问。
展青痕顿了一下,低下头很好地隐藏起情绪,说:“她,故意躲着所有人,要找到她,不容易。”
宁寒迦微微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你很难过,子若哥哥,我并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展青痕握住宁寒迦的手,低声说:“你不是负担,等慕然和洵三的头七一过,我们就拜堂成亲。但是,可能会举行得不是那么隆重,希望你不要介意。”
宁寒迦想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下去。
她又要再宽容什么呢?就算知道展青痕的承诺愧疚占了大半,可是她也很开心。这样的无妄之灾,不是她预料得到的,这一次,她也就有一份私心吧。
即使知道,他对她责任多过爱,甚至,他心里会一直有另一个女子的位置。但是对宁寒迦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人生,总是充满遗憾。
展青痕把宁寒迦送回房间休息之后,并没有什么睡意,他进了书库,还想再看看关于的光涧的资料,毕竟,还是要找到他,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走近书桌的时候,浮生册就好好地放在上面。
展青痕拿起浮生册,翻开的时候,发现在自己名字后面,不知何时多出了几行小字:展寂,迎娶徵元将军府大小姐宁寒迦为妻,喜乐与共,甘苦同受。
看着那些字眼,展青痕的眼睛渐渐发红,原来,不是没有以后,有些东西,一开始就写好了,无论如何,都会出现。
他和薛明川就像两个向两个方向前进的星轨,相遇只是一瞬间错误的碰撞,而后,就会继续朝着自己的方向前进,两个人背道而驰,越来越远。
他的眼泪顺着眼角划下,滴落在泛黄的纸张上面。
淡淡的泪痕,就像展青痕和薛明川那一瞬即逝的感情,风干了,就该随风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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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陌山的澹梵居旁边,就是波光粼粼的寒潭。
月光如水,在水面上温柔地铺就了一层梦幻的轻纱。
傅晴烟抽出长剑,在水面上轻轻一划,幽深的潭底,影影绰绰地出现一个人的轮廓。
“师父,洵三死了,你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难过吧?”傅晴烟看着那个人影,眼睛里有深邃复杂的光。
潭底的人在安静地沉睡,像一副诡异的画卷。
“其实,洵三她应该发现我是谁了吧,我看到她房间里的卷宗了。她平日里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没想到却是第一个发现我身份的人。”傅晴烟眼里的情绪变了数变,声音越来越低沉,“我一直把她当做亲妹妹疼爱,她不该调查我的,就算我不是傅晴烟,可是我对她,也一样很好啊。”
傅晴烟自顾自地说着,眼前不禁浮现出花神节当天的情景。
其实当天她是第一个回到县衙的人,她一开始就发现了言飞房间里的异动,她走进房间,眼睁睁看着一团魔气从言飞身体里剥离出来。
那团黑气没有人形,还只是虚无的形态。他看到傅晴烟,直接朝着她扑过来,可是那团黑气无法占据傅晴烟的身体,他围着傅晴烟转了一圈,突然低低笑了出来。
“真是奇妙,你怎么会有如此精妙的肉身?你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存在?你的宿主已死,可是你怎么会还能存在?”黑气语气里带着探究,问道。
傅晴烟淡定地看着黑气,说:“我当是谁,原来是来自九幽之地的游魂,真是可怜,终日活在别人的肉身之下,不能见光,活得真憋屈啊。”
黑气绕着屋子悬浮着,打量着傅晴烟,说:“你身上有和我相同的气味,你是剑妖吗?”
傅晴烟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黑气似乎已经确定了什么,说:“你吞噬了宿主啊,怪不得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要把我和你相提并论,你是不能见光的老鼠,我是光明正大的人类,和你不是一路人。”
“哈哈哈,你的本质和我一样,装什么清高?你的师妹知道吗?她们知道终日和一个魔物生活在一起吗?”黑气低声道。
“不要多嘴,你要知道,你拿我没办法,可是,我能轻易解决了你。”傅晴烟冷笑了一声,说道。
“真是令我羡慕。你真的很熟悉,你究竞是谁?”黑气问道。
傅晴烟缓缓走到言飞身边,说:“你猜不到的,你也没资格知道我是谁。”
“我们合作吧,我感觉得到,你的能力,已经很难维持肉身的变化了,不用过多久,你也会暴露出来。”黑气傲慢地开口。
“合作,你配吗?”傅晴烟轻蔑地说。
黑气急速地飞旋了一圈,突然朝着傅晴烟再次扑去,傅晴烟一脸不以为然,挥手一把扼住黑气,黑气在傅晴烟手里挣扎,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看见就恶心的脏东西!”傅晴烟一把将黑气拍进言飞的身体里,手里燃起一团火焰,低声道:“我现在就烧死你!”
但是就在傅晴烟要动手的时候,听到院子里传来薛明川和洵三的声音。
她脸上闪过狠厉,突然放下了手,闪到了床榻后面的角落里。
黑气又再一次从言飞身体里钻出来,撞倒了屏风,响动引起了薛明川和洵三的注意,黑气急忙躲在了房门后面。
傅晴烟一直站在角落里,目睹了一切,她看着薛明川入魔,看着洵三被言飞一刀劈开后背。
可是她只是冷静地看完了一场血腥的杀戮,从始至终,没有出手阻止。
“师父。”傅晴烟看着水面,声音冷峻,说:“如果洵三没有多事去查我的身份,我会出手救她的,可惜,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我不能留着她。这不怪我,师父。”
傅晴烟沿着寒潭走动,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说:“不过真的太险了,洵三手上的月眠环居然记录了一切,还好我发现得早,抹去了一些东西,你看,平日里最听话的师妹,居然是这么危险的存在,我怎么敢留着她呢?”
“师父,你是不是很难过,可是这都是因为你啊!”傅晴烟脸色变得冷漠,看着水面,说:“就算我是占据了傅晴烟的身体而生的,可是我都说了,她的死和我没有关系,你就是不相信我,还要杀了我,我们也相处了好几年了,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对不起几陌山的事情,可是你就是不愿听我解释。不过没关系,你好好沉睡吧,所有的一切事情,我都会处理好的。”
月光依旧温柔,潭水也依旧波光粼粼,只是,美好表象下的真实,没有人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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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然的头七已经过去,县衙里为展青痕和宁寒迦的婚礼又开始忙碌起来。
宁寒迦脸上的绷带已经拆除,但是半张脸上都是纵横交错的疤痕,夭夭进来的时候,都不怎么敢看宁寒迦的脸。
“吓到你了吧,不好意思。”宁寒迦把准备好的面纱戴上,说:“你放心,以后我都会戴着面纱,不会让你们害怕的。”
夭夭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娴静,如此为别人着想的女子,顿时觉得有些惭愧,说:“不是的,宁姑娘,没有,你一直都很漂亮。今天,你就是最美的。”
夭夭走过去拿起凤冠霞帔,说:“展大人说,只让县衙里的人参加,希望你不要介意。”
宁寒迦温柔地笑了起来,说:“只要是他决定的,就没关系。再说,那些都只是形式,我不在乎。”
夭夭服侍着宁寒迦穿戴好一切,盖上盖头,牵着她朝喜堂走去。
喜堂上只有一众县衙的人和白浪观礼,莫燚遥就担负起了礼司的职责。
展青痕穿着喜服,在等着宁寒迦过来。
苏烈和其他人在一旁奏乐,夭夭领着宁寒迦走了进来,一步步,走近展青痕。
红装,一生只为一人戴。
展青痕牵过宁寒迦的手,他的嘴角在微笑,可是眼睛里还是隐隐藏匿着哀伤。
“一拜天地。”莫燚遥站在一旁,高喊着第一声。
展青痕握住宁寒迦的手,对着天地一拜。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莫燚遥喊完三声,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不是排斥宁寒迦,可是就是整个婚礼都蔓延着淡淡的忧伤。
最后的喜宴上,明明梁老做了最丰盛的饭菜,准备了最好的酒,可是,大家吃的并不尽兴。
大家只是保持着基本的微笑,然后动了几筷子,其他捕快就以巡街为由,跑光了,只剩下白浪和莫燚遥坐在席间喝酒。
莫燚遥酒量好得不得了,连喝了两瓶,还是清醒如初。
原来借酒浇愁真的是愁更愁。
莫燚遥再次喝空一个酒壶的时候,白浪适时按住他的手,说:“好了,不要喝了。”
“白大哥,我要离开了。”莫燚遥看着手里的酒杯,低声说。
白浪心里顿了一下,说:“你要去哪儿?”
莫燚遥苦笑一声,说:“我要去找明川。”
白浪皱眉,说:“天下之大,你去哪里找?我们都没有一点线索。”
“走遍大陆的每一寸土地,一天找不到,就用一年,一年找不到,就用十年,总有一天,我会找到她的。”莫燚遥声音里透着坚定。
白浪知道劝阻没有任何作用,努力保持着平静,问:“你要从哪里找起呢?”
“先去凉州吧,没准明川回会拉伽山呢。”莫燚遥说。
白浪叹气,说:“你走了,展大人他……”
“所以,白大哥,你有时间的话,多来县衙里看看展大人,他要顾及梦歌城百姓,又要照顾宁姑娘。会很累。”
每个人都有责任,谁也没资格去指责谁,大家都知道彼此的难处。有些事情不用说得那么明白。
白浪点点头,说:“我会的,县衙里有什么事,我都会过来帮展大人处理。你尽管放心。”
莫燚遥由衷地笑了一下,说:“谢谢你,白大哥。”
白浪拍拍莫燚遥的手臂,说:“大家都是朋友,说什么谢不谢的。”
莫燚遥嗯了一声,起身站了起来。
“子浅,你现在……就要走吗?”白浪跟着他站起来,问道。
莫燚遥看着白浪,说:“我不知道,有没有再见的一天,所以,也没有必要告别。一切随缘吧,什么时间走,都是一样的。”
“子浅……”白浪走近他,把手里的佩剑递给他,说:“你带着我的剑吧,它有灵,会护主,带着防身。”
对于修仙之人来说,法器是无比重要的,可是白浪居然如此慷慨的就送出了佩剑。
莫燚遥有些震惊,看着佩剑,又抬头看着白浪,拒绝的话也不好说出口。此刻,任何的矫情和谦虚都不需要,大家交心知底,彼此都是最真诚的祝福。
“谢谢!”莫燚遥接过佩剑,说:“有缘再见,麻烦你,替我和展大人,说一声。他,就算我不明说,相信他也会明白我的。”
白浪心里涌起愁苦,抿着唇点了点头。
莫燚遥也是绷着情绪,他不喜欢告别,当即也不再说什么,转身朝门口走去。
“莫大哥!”就在莫燚遥踏出门口的时候,墨泊追了上来,看着他。
莫燚遥惊讶地回头,看着墨泊,说:“你……”
“我和你一起走,我也要去找她。”墨泊一脸的坚定,说:“当初是我看着她离开的,我要把他找回来。”
莫燚遥的情绪终于崩不住,眼眶渐渐发热,一把搂住墨泊,说:“好,我们一起走。”
白浪站在原地,看着莫燚遥和墨泊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他深深叹了口气,回身坐下,一个人自斟自饮。
今晚的夜色,都是寂寞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