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楼外,距离刚才的变故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傅晴烟在竹楼前来回踱步,焦急无奈。
就在这时,竹楼的门被拉开,一身黑衣的莫燚遥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莫捕头!”傅晴烟眼睛一亮,急忙上前,“你恢复了?明川呢?”
莫燚遥一脸茫然:“明川?我没有看到明川。我怎么会在这儿?”
傅晴烟顿了一下,问:“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南星,这个人你有印象吗?”
“南星?”莫燚遥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可是却怎么也抓不住头绪,他伸手抵住太阳穴,低声道:“他是谁,我……”
“算了,不要想了,那不重要。”傅晴烟拍拍莫燚遥的肩膀,然后急忙冲进竹楼。
竹楼里空空如也,不见薛明川和白术,只有那盏封魂灯放在桌子上。
傅晴烟拿起封魂灯,但是在她手里,封魂灯就和普通的灯没什么区别。
“傅姑娘。”莫燚遥走进来,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穿着嫁衣?”
傅晴烟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穿着嫁衣,她叹了口气,说:“我们去找明川,一路上我再和你解释。”
傅晴烟换掉嫁衣,拿上封魂灯,带着莫燚遥出了流云谷。
几陌山弟子中洵三最擅长追踪术,可是现在洵三也不知去向,傅晴烟只能凭借着彼此之间微弱的灵力感应来寻找。
一路上傅晴烟给莫燚遥解释了前因后果,但是莫燚遥对于南星的记忆已经完全消散。
或许有些事冥冥中自有注定,傅晴烟心知无法强求,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追寻着刚出流云谷不久,就和匆匆赶来的律弥遇上了。
“晴烟!子浅!”律弥落地,焦急地喊两人:“看到慕然了吗?”
傅晴烟十分诧异,道:“展大人,你怎么在这儿?”
律弥摇头,解释道:“我派慕然去淇渊谷执行任务,给了他一个护身法宝明月环,现在我感应到法宝受到外力攻击已经碎了,慕然遇到了危险。”
莫燚遥脸色顿时就变了。傅晴烟想起刚才墨泊手上的那个镯子,突然间联系起来所有的事情,道:“你给慕然的,是一个银色手镯吗?”
律弥点点头。
傅晴烟皱眉,道:“不久前我和三三遇到一个人,他手上戴着一个银环,而且,他腰上还缠着伏魔索。三三推断那个人应该是俘获了慕然,已经追去了。”
律弥神色复杂,说:“镯子在外人手上?”
傅晴烟点头。
律弥沉思了片刻,说:“那慕然暂时还是安全的,明月环破碎,很有可能是洵三和那个人交手所致。”
听完律弥的分析,莫燚遥松了口气,可是他又缓缓说道:“慕然暂时没事,那洵三姑娘她……”
傅晴烟抿了一下唇,说:“我们要尽快找到三三,她可能有危险。”
“不用慌,我能感应明月环。”律弥凝神感应了一下,指向前方的树林:“往前走!”
三人急急忙忙往前方走,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墨泊和洵三。
傅晴烟和莫燚遥把洵三扶起来,洵三拖着一口气,看到两人,忍不住小声抱怨:“疼死我了,我的肋骨断了……”
看到洵三还能抱怨,傅晴烟心口压着的大石头瞬间放下了,柔声道:“行了,你也不想想你的身体是六十岁,哪里经得起折腾,只断肋骨已经很幸运了。”
洵三忍着痛笑了一下,说:“宝刀……未老。”
莫燚遥在一边查看了一下洵三的情况,说:“走是走不了了,我背你。”
洵三点点头,这才看到了在昏迷的墨泊身边徘徊的律弥,道:“展大人怎么也来了?”
“来找慕然。你放心,展大人推测,慕然应该没有遇害。”傅晴烟说道。
洵三舒了口气,放心多了。
律弥围着墨泊转了一圈,神色有些凝重。
他蹲下身抬起墨泊的手,切了一下他的脉象。
平缓浑厚,体内自有灵气在周天流窜,他不是凡人,拥有着十分复杂的血魄。似乎是仙籍,可是又隐隐有妖气。
律弥猜不出来墨泊的身份,慢慢将破碎的明月环拾起,收在身上。
那边莫燚遥把洵三背了起来,傅晴烟走到律弥身边,问:“有什么线索吗?”
律弥叹气,说:“他的身份很复杂,我也推断不出来其他的。你知道他来自哪里吗?”
傅晴烟想了一下,说:“我们只知道他是白头仙翁的朋友,叫墨泊。”
目前仅有的线索,也拼凑不出什么东西。律弥这才想到明川一直都不在,问道:“明川怎么没和你们一起?”
“她和白头仙翁都不见了。我和莫捕头正在找。”傅晴烟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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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有人在薛明川耳边念动低沉的咒语,她慢慢有了意识,睁开眼,就看到了眼前的景象。
洪水,滔天肆虐的洪水淹没了肆州。东部地势低矮,已经变成了汪洋一片,黎民被迫从东部迁徙到还有高山遮拦的南部。
东南两部之间连接着一座单薄的山脊,民众拖家带口来到交界处的时候,那座山脊已经被洪水冲毁,东部和南部之间隔开了一条天堑鸿沟。
一只乌鸦和一只白头翁一直盘旋在鸿沟之上,久久没有离去。
如果不能到达南部的高山,几天后东部的大水就会蔓延过来,这些流民就会变成一具具发胀的漂子。
一路上互相扶持,艰难到达这里,却被鸿沟阻挡了去路,所有人心灰意冷,跪在天堑边嚎啕大哭。哭声震动四野,直冲云霄。
也不知是不是悲天悯人,流民的哭声惊动了潜伏在山中的鸟类。只见在乌鸦和白头翁的带领下,成千上万的鸟类从森林中飞起,乌泱泱地飞向天堑,彼此聚在一起,撑起了一座桥。
此情此景,就像上古神话中的牛郎织女所走的那条鹊桥,如今真实地发生在流民眼前。
有了这座桥,流民顺利通过了鸿沟,达到南部。
流民走后,飞鸟渐渐散去,只有乌鸦和白头翁依旧在留恋。
“悲悯苍生,你们虽为妖族,但功德无量,今日我就赋予你们半个仙籍,日后要多多行善积德,功德圆满,方可完整仙籍,位列仙班。”一个飘忽的声音出现,可是她始终看不见说话人的脸。
那似乎是一位上神,只见她往天堑中扔了几颗珍珠,那道裂开的鸿沟之间瞬间有了石栈,其中一颗珍珠变成了一座城池,镶嵌在石壁上。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这座城中的半神,你们要守护这个地方。保护来往众生。”上神说着用手点了乌鸦和白头翁一下。
一阵光华之后,乌鸦和白头翁相继化为稚童,跪在上神身边。
“我为你们赐名,一曰白术,一曰墨泊,你们同为悲悯神,共同驻守这悲悯之城。七七四十九道功德之后,便可飞升成神。其间不可作恶,切记切记。”
景象渐渐散去,薛明川的眼前一片黑暗,原来刚才那些不是她看到的,而是本来就存在她脑海中的。
为什么会看到这些?
在她的疑惑中,她才算是真正脱离困顿,醒了过来。
有刺眼的灯火照在她眼中,她呆愣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在一间屋子里。
她活动了一下手脚,想起之前的记忆,她和律弥被困在烛阴的肚子里,叶笙发狂,烛阴开始吸收他们……
展青痕呢?为什么不在?怎么只有她一个人?
“展青痕……”薛明川从床上坐起来,喊了一声。
“来了来了!”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一个男子端着一托盘的菜走了进来,“醒了,吃点东西吧。”
他的腰间别着一把羽扇,他不是别人,正是流云谷的主人白术。
他对薛明川的态度出奇地恭顺,手脚麻利地为她放好碗筷。
“你是谁?”薛明川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说:“我们认识吗?”
“我是白术,您已经不记得我了,但是没关系,我还记得您。”白术看着薛明川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崇敬的光。
白术看上去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对薛明川又是布置碗筷,又是一口一个“您”的,搞得薛明川十分不自在。
怎么她总是遇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人,之前的律弥是这样,现在的白术也是这样。不过有了律弥的例子在前,薛明川已经见怪不怪。
“你什么时候认识我的,上辈子?还是上上辈子?”薛明川拿起筷子吃菜,故意打趣白术。
但是这些话到了白术耳朵里就是远古的追忆了,只见他静静沉思了片刻,说:“其实,我已经记不清了。少说,也有一千年了吧,或者更久。”
薛明川差点没被白术的话呛死。一千年啊,啧啧啧,真是久远。
“唉……”薛明川摇摇头,说:“沧海桑田啊,你还记着干嘛呢,我都已经不认识你了。”
“我记得您,就够了。”白术真诚地说了一句。
薛明川放下筷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突然间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她愣愣地问了一句:“白术?你叫白术啊?你是只白头翁吗?”
听到这样的话,白术眼睛里突然情绪万千,激动道:“您记得?您居然记得我?是,我是白头翁……是我……”
“没有了。我刚才做了个梦,梦到了而已。没想到是真的。”薛明川摆摆手,表示不要那么激动,她可什么都不记得。
白术却依旧激动,说:“我真的没想到还能见到您。”
薛明川感觉到白术也没有恶意,自顾自开始喝粥。
时间回到白术带着封魂灯进竹楼救人的时候,他看到薛明川和莫燚遥的时候完全没什么反应。可是当他启动封魂灯,渐渐为两人修复魂魄之际,薛明川的魂魄里那一抹熟悉的感觉瞬间侵袭了白术的脑海。
他恍惚记起自己刚刚化为人形时遇到的那位上神,那已经是太过久远的事情,而且那时候他看上神的时候,上神的样子是模糊不清的。
但是触碰到薛明川魂魄时候,所有的记忆都瞬间清晰起来。
洪水,上神,悲悯城,七七四十九道功德,还有后来黑暗的日子,白术想忘掉的事情,统统回到了他的脑海。
那些记忆太过震撼,白术的头剧烈地疼痛起来,忍不住失声惨叫。
这时候魂魄的修复已经完成,白术看着薛明川,眼睛有思虑和担忧,最后他带着薛明川悄悄离开了流云谷。
“这是哪里啊?”吃饱之后,薛明川问白术。
“潜龙林。”白术回答。
“我怎么会在这儿?你救了我吗?”薛明川问道。
白术支支吾吾,不敢言语。
薛明川知道他有事瞒着,但是也没心情追问,说:“算了,你不愿说,我也不为难你。我先走了。谢谢你的饭菜。”
说着薛明川起身走出屋子,她这才发现这间屋子建在一棵巨大的树上,十分奇异。
虽然已经修炼成人,可是还是有鸟类的习性,住所还是建在树上。薛明川笑了一下,纵身跳下了树屋。
走出了一段距离,薛明川回头,发现白术竟然一直默默跟着她。
“你跟着我干嘛?”薛明川无奈地说。
白术和薛明川远远地保持着距离,不说话。
“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薛明川想起他说的什么很久就认识,或许在很久之前,在薛明川还不是薛明川的时候,真的有什么纠缠,以致于让白术念念不忘。
白术因为薛明川的话颤动了一下,可是似乎在做心理斗争,不知道该不该说。
“不说啊,那我走了,不许跟过来!”薛明川失去耐心,转头就势要走。
“上神!”白术砸一瞬间下定决心,突然朝着薛明川跪了下去,面目凄然,说:“我错了,我辜负了您曾经的教诲。”
薛明川回头,看着白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走近白术,蹲在他身边看着他,问:“你喊我什么?上神?我前世难道是个神仙吗?那我叫什么,是不是,清筠?”
白术看着薛明川,说:“我只是受过上神您点化,您的仙号,我不得而知。”
“难为你了,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还记我记这么久。”薛明川由衷地说。
其实,白术已经不记得曾经那位上神的模样了,只是感应到薛明川的魂魄才想起来。
时间不仅对凡人残忍,对与天同寿的人,也一样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