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要赶夜路回去的话,记住经过北阴城的时候要小心。不管在那里有任何人和你讲话,都不要理,埋头赶路。切记切记!”
从洛湄河畔出来的时候,鳕魄给了慕然忠告,让他注意北阴城。
肆州的南部和东部之间隔着巨大的天阙,可谓是“地崩山摧壮士死,天梯石栈相勾连”,古而有之的只有一条栈道,也不知矗立了多少岁月,摇摇欲坠。走水路的话倒是可以蜿蜒顺着洛湄流域穿梭于两部之间。
慕然来的时候走的就是水路,但是回去毕竟已经入夜,水路已经没有摆渡人,只能骑马走那条栈道。
而传说中的北阴城,就在天阙中的某个地方。那里天险孤绝,飞鸟难掠。也不知道古人是如何将城池修建出来的。
所有当地一直有个传说,北阴城是冥界入口,当年死去的修建天梯石栈的工匠残魂一直游荡在北阴城里。
到了夜里整个天阙就阴森可怖,寒鸦凄厉,山风呜咽,听夜里赶路的商队说,那里一直漂浮着白色的影子,经常会传出女人和小孩的哭声。
有的时候天光大亮,还是能看见苍翠的古树中露出的亭台楼阁。北阴城对于世人来说,是一个又恐惧但是又好奇的所在。
当然也有人进去探索过,但是进去了,就没再出来。
慕然对北阴城的事一知半解,他人本就呆,也谈不上害怕。只是心里放心不下梦歌城那边,连夜也要赶紧把消息带回去。
毕竟是魔界的人作祟,万一又有无辜的人受害怎么办。
心里一直有个信念,所以骑马踏上栈道的时候,慕然安全没注意到周边阴森的恐怖气息。
胯下的马似乎感应到什么,走了一半就开始原地踏步,嘶吼不已。
“不怕不怕。”慕然伸手拍拍马的脖颈,抚顺它的鬃毛。夜色里慕然手上的明月环微微散发着金色的光芒,马在慕然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开始小步往前走。
“呱——”栈道边的树木上栖息着好多乌鸦,慕然一来,就惊动了它们,聒噪的乌鸦扑棱着翅膀四散飞旋。
慕然看了一眼周边,想起鳕魄和他说过的话,他咬着牙,拽起缰绳,打算策马奔驰。快点离开这里。
“慕然……”突然间,不知道哪里传出一个幽幽的声音,似乎在慕然耳边,但是又似乎在远方。
慕然自然是听见了,可是他屏息不语,坚定地策马向前。
“慕然……”就在慕然扬鞭的时候,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犹如鬼魅般飘忽。
慕然被吓得不轻,扯着缰绳止住马的步子,倒退了好几步。
那个人影缓缓抬起头,看着慕然。
树皮一样的肌肤,白发苍苍,一双眼睛深深陷进去,幽暗惊悚。
慕然呆愣了片刻,突然表情变得茫然。
“洵三……”他低低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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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龙林离梦歌城不远,御剑飞行也就半天路程,不过薛明川和莫燚遥昏迷,洵三又心有余力不足,傅晴烟自然只能雇了马车,她自己驾车,洵三在车厢里守着两人。
紧赶慢赶,一行人月上柳梢头才赶到潜龙林,然后又陷入了寻找流云谷的困窘。
世人都传说,白头仙翁是个神经病,脾性古怪,平生最爱就是捉弄别人。要不是他的老窝实在太难找,估计早就被人集体手撕成渣了。
白头仙翁的流云谷入口介乎“有与无之间,黑与白之界”。世人流传,破开这两句话之间的秘密,就能找到流云谷。
洵三一路上就在研究这个问题,傅晴烟把马车缓缓驶进密林中,天上挂着下玄月,在漆黑的天幕中像一只半阖的阴郁之眼。
密林里有无端的唰唰声,和此起彼伏的虫鸣。
“师姐。”洵三从车厢里探出头,靠在门框上。
“破解了?”傅晴烟扬手拉住缰绳,停住马车,回头看着洵三。
“连猜带蒙,不知道对不对。”洵三抬头看了一眼天幕,说:“有与无之间,估计是指须弥空间,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本就是你认为存在就存在,认为不存在就虚无。黑与白之界,那就是八卦阵中心了。”
“你的意思是……”傅晴烟想了一下,说:“流云谷入口,在须弥间里,而须弥间,藏在八卦阵中心?”
“聪明!不愧是师姐,一点就通!”洵三拍拍手,说:“问题就是,八卦阵在哪里。”
傅晴烟跳下马车,仔细留意树林周围。洵三看着她,没有说话。
“这些树的走向……”傅晴烟很快察觉出来这片树林的蹊跷。
她看了洵三一眼,祭出佩剑踏在脚尖,御风而上,凌空停在树林上空。
从傅晴烟的视角来看,整片树林就是一个巨大的八卦阵。潜龙林只有两种树木,一边树叶碧绿,另一边树叶深绿,交汇处就是八卦阵的中心。
“找到了。”傅晴烟轻笑一声,驱使着脚下的佩剑,靠近了那个中心。
傅晴烟双手结印,催动佩剑,脚下的佩剑当即化为一道闪电冲了出去,刺向那个中心。
一声轰鸣之后,中心处炸开一阵耀眼的光华,一座中等山脉在夜色中显露出来,山脉之间有一座宏伟的石坊,上面写着巨大的“流云谷”三个字。
洵三是亲眼看着那座石坊出现在树林中的,忍不住感慨:难怪很多人在潜龙林一头雾水找不到入口,白头仙翁的须弥间也是有灵力测试的,低阶灵力者就算找到了八卦阵中心,也触发不了须弥间。
“老滑头。”洵三低低抱怨了一句。
“走吧!”傅晴烟轻飘飘地落地,走过去牵起缰绳,在前面引路。
洵三回头看了一眼在车厢里沉睡的两人,眼神颇为复杂。
希望这次一切都顺利。
进入那道石坊,入眼便是分布在路两边璀璨夺目的琉璃盏,远处阁楼灯火通明,熠熠生辉,无一不在显示流云谷的奢侈和华丽。
洵三可讨厌这种暴发户嘴脸了,坐在马车里都觉得自己的眼睛要被闪瞎了。
很明显,白头仙翁知道他们会来流云谷,排面做的简直不要太足。不知道是他生来喜欢炫耀,还是只是谷中刚办过什么大喜之事。
走到一半的时候,渺渺之音突然响起,两行白衣飘飘的宫装侍女提着裴翠盏顺着道路迎了出来,带头的两个手里提着花篮,边走边撒花。
傅晴烟笑了一下,没说话。
洵三坐在马车门口横轩上,看着眼前的景象,脱口而出:“哇,简直太让人难受了!”
曲子结束之后,侍女恭敬地站好,撒花的也不撒了,高声道:“恭请白头仙翁!”
洵三和傅晴烟对视一眼,本以为这阵仗是迎接她们的,没想到是为了烘托白头仙翁出场。
真是自恋!
洵三忍不住腹诽。
只见一只体型巨大的白鹿驮着一个身穿红衣的男子走了出来。男子手里拿着一把羽扇,明明是乍暖还寒时候,春意料峭之间,他还在那煞有介事地摇着扇子。
洵三看见他的时候立刻就想到了一个词:骚包。
“不知两位几陌山女仙姐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白头仙翁懒洋洋地说了一句,然后用扇子掩嘴轻笑,朝着洵三和傅晴烟抛媚眼。
虽然名是白头仙翁,可是他本人和这个名字一点不搭衬。本来洵三以为他会是福如东海里的那种寿星,顶个秃瓢,胡子飞扬的老爷子。
但是眼前的他,年轻,面容姣好,甚至有些妖孽,怎么看怎么和仙翁对不上号。
“您太客气了!”洵三皮笑肉不笑地回绝了他的媚眼,敷衍地说了一句。
傅晴烟没什么反应,礼节周到地对着白头仙翁抱拳作揖,说:“叨扰仙翁清净,实属抱歉。”
“不用喊我仙翁,叫我白术就好。”白术拍拍身下的白鹿,说:“两位,请随我来。车里的客人就交给我的婢女就好。”
白术虽然臭名在外,可是从没人质疑过他的本事,因此傅晴烟和洵三还是挺放心的。
侍女去安顿薛明川和莫燚遥,傅晴烟和洵三就跟着白术进了阁楼。
阁楼里到处摆放着耀眼的摆件,或翠玉,或金银,简直晃瞎人眼。
品味堪忧啊!洵三撇嘴看着一切,心想,要是他在人界生活,就是一个活脱脱的老财主。
入座之后,白术喝着酒,笑吟吟地看着洵三和傅晴烟,说:“我与令师寂介真人,也算半个朋友,两位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在下心喜悦之。”
洵三笑笑不说话,傅晴烟说道:“不瞒白前辈,今日我和师妹到此,是为了借封魂灯一用,救助我的朋友。”
“我知道。”白术摇摇手里的羽扇,说:“我白日里卜过一卦,已经知道会有贵客到。这急人所急,乃是我白某一大良德。两位女仙姐姐有求于我,我定当竭力相助。”
这话说的好听至极,傅晴烟不置可否。洵三忍不住笑了起来:若是他真的有如此端正的品行,外界对于他的传言怎会是那么恶名昭着。
“真是多谢前辈了。”傅晴烟对着白术颔首,以示感谢。
“不过……”白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说:“我还是需要一点小小的回报的。”
傅晴烟自然也知道不会这么容易,和洵三对视了一眼,然后看向白术,说:“请前辈赐教,我和师妹,定当竭力。”
“也不是什么无理的要求,在下一直是孤家寡人……晚景凄凉。”白术看着傅晴烟和洵三,微微笑了一下。
洵三白眼快要翻上天了——孤家寡人!刚才那些白衣飘飘的侍女难道是鬼吗?晚景凄凉!眼前这些晃瞎人眼的宝玉难道是石头?
不过只是心里抱怨一下,洵三自然是不会说出口,静静地听着白术的下文。
“我只要求,你们其中一人,嫁给我。”白术说道。
“……”傅晴烟和洵三同时愣住,说不出话来。
这个要求,还真是“不无理”啊!
洵三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差一点掀翻眼前的桌子,好在傅晴烟一把按住洵三的手,看着白术,恭声道:“前辈,我们的婚事,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这些,都得请示家师。”
“那简单啊,我和你们师父是挚友,我流云谷也算家大业大,你们无论是谁嫁过来,都是可以衣食无忧的。”白术把扇子摇得很欢,笑嘻嘻地说。
好一个挚友啊,现在又变挚友了。还家大业大,几陌山也不是什么野狐禅,还能贪图你那锦衣玉食不成!洵三在心里忍不住怨念至极,但是碍于自己有求于人,生生憋住了没说一个字。
“前辈,此事,有些不妥吧。”傅晴烟尽量保持着平静,说道:“婚姻一事,岂可用来作为交易砝码。”
白术懒懒地靠在椅子里,说:“唉,我一生不求别的,就求觅一佳人,终身相伴,既然两位没有这个意愿,我也不好请求,那就请自便吧。”
说完,白术起身就怡然自得地往外走。
傅晴烟站起身去挽留白术,不过白术一点不犹豫,错开傅晴烟,道:“我要休息了,还请女仙姐姐不要打扰哦。”
傅晴烟不好纠缠,只能放任白术离去。
洵三一脚踢翻了桌子,咋咋呼呼地说:“个老混球!我还以为他真的有那么好心呢,没想到在这儿等着我们!美不死他,还嫁给他,做梦吧!老色鬼!”
傅晴烟有些无奈地回头看着洵三,摇摇头,说:“外界说他脾气古怪,看来不假。”
“两位,仙翁说了,谷里不接待外人,请两位移驾。”白术前脚刚走,后脚婢女就进来下达了逐客令。
傅晴烟看着婢女,冷锐地没说话。
婢女不敢惹傅晴烟,低下头不敢看她。
洵三站在一边,暗自思索。良久,她上前一步,说:“不就是嫁人嘛,我嫁!”
“三三……”傅晴烟看着洵三,神色复杂,想要劝阻,可是她不知道能说什么。
洵三看着傅晴烟,笑了一下,说:“嫁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啊。”
洵三说得轻缓,可是傅晴烟知道,洵三心里不会好受。
她们三个从小在几陌山长大,修习其间,同甘苦共患难。师父责骂其他两个人,另一个都会冲上来求情。她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在彼此心里都是最重要的存在。
就算洵三有多不愿意,但是这是能救薛明川的唯一办法,她为此,什么都愿意做。
“不——”傅晴烟挡在洵三面前,看着婢女,说:“要嫁,也是我嫁!”
婢女抬头看着两人,没什么表情。
“很好!”一阵拍手声传来,白术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脸笑意:“那我就娶你。”
白术看着傅晴烟,说:“你嫁给我之后,封魂灯就是你我共同之物,你可以随便使用。”
洵三看着傅晴烟的背影,眼中情绪万千,但最终,她只能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