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山主脉,有一猿翼山。
高百仞,山中怪石嶙峋,无草木,多怪蛇,怪兽,水中多怪鱼。
人不能上。
翼河暗水从猿翼山里流出来,顺着翼水往里走,有一豁大洞口,洞里光线晦暗,妖气阵阵。
初入洞,便觉腥风盈鼻,暗河两边,河床上下,皆是兽皮白骨,沿河而上,一路尽是毛皮毡发,骨茬横斜。
尽头,是一敞亮石洞,洞里两排怪石堆垒的大小席位。
席首,是一丈许老猿,盘坐在石柱顶端,浑身褐毛,又有银针点缀,满面深壑,双白小耳,此时正微闭着双目,一根黑尾绕着石柱。
席下十一座位,分五六排开,满目望去,兽面人脸,妖相各异。
鹰眼深邃,猪身横肉,马头红尾,龟身鸟首,牛肋敛翅,山猫匍匐,四耳野羊,三头稚鸡,斑纹虎躯,鸠眸竖瞳,人面锦鲤。
鹰,猪,马,龟,牛,猫,羊,鸡,虎,鸠,鲤。
再加上席首石柱上的丈许白耳老猿,共计十二大妖。
焚得一炉香,大妖尽叩首,结拜为无疆界内,中州鹊山十二洞主。
“大哥!”那满身横肉的大猪靠在石椅上,在一众席位中,身形最是高大,背后鬃毛倒竖如钢叉,一张嘴,满口锯齿:“那白家老二前些日子借兵伐道,这一去就是月许,不见音信,怕不是诓了咱弟兄众人?”
“三哥此言差矣!”席首的老猿还未说话,席尾的四耳黄羊先跳了出来:“那招摇山虽离此地不过六百余里,但白家老二又不是先去的招摇山,杻阳,亶爰,箕尾,一去便是两千九百余里,算算时日,也不过刚到招摇而已。”
三头稚鸡附和:“八哥说的对,我三头六眼,近日看那招摇方向连日乌云汇聚,怕不是白家老二率万妖和那招摇道主打的正热闹呢!”
“就是,我四耳聪慧,”四耳黄羊加话:“是听得,前日起那招摇就动荡不已,昨日又是一番天雷搅动,那招摇势微,但也压的我等弟兄百年不敢抬头,云涧子那老贼势必是有点底子在的!三哥莫急,莫急!”
“八哥九哥这话,我是不赞成的,”席位临末的斑纹猛虎抬头:“那云涧老贼空拿招摇道主的名号压的我等兄弟百年不敢抬头,但百年间,也不见那云涧老贼打上门来,我看就是个醪糟货色!”
“十哥所言甚是!”左手末席紧挨着斑纹猛虎的漆黑大鸠张口便是斥骂:“料想那云涧老贼也没得几分真本事,招摇连日动荡怕也是天象所致,那云涧老贼要真有本事,能空放我等在这鹊山百年潇洒?”
“十一弟可真敢给自己脸上贴金,”一直匍匐在不过尺许见长的石椅上的山猫抬起头:“还料想那云涧老贼没几分真本事,要真这么觉得,百年里也不见你去那百里招摇一趟。”
“还百年潇洒?”那山猫像是听了什么可笑的话,一身暗金长毛倒竖:“无疆界内,九州四海,哪方大妖是我等这种潇洒方式?”
“日不敢出,夜不敢伏,”山猫扫视众妖:“就找些山果野兽充饥,寻来泉眼暗井解渴,你等忘了那外界修士之美味了吗?”
“七哥也别说什么狂话,”右手末席上趴了一条花白锦鲤,却长了一张人脸,看上去可怖可怪:“外界修士之美味?我等都是在这鹊山土生土长的兄弟,纵两千九百里,横四百里的鹊山,除了那招摇一脉,哪有什么外界修士?”
“都是从各家那寿终妖祖口里听来的,”那花白锦鲤,离水不死,轻佻至极:“别说外界修士了,就是凡人,在座的众兄弟也没有进过口腹,就不要扯什么修士美味不美味了!”
“凡夫俗肉的,有甚吃头?”山猫瞪了花白锦鲤一眼,看向对面:“五哥,就打算这么一直缩着脑袋,不说两句吗?”
对面的石椅宽大,但离地不过五寸,上有一浑圆大盖,听得点名,这才从大盖里探出一鸟首:“有什么好说的!”
那鸟首一出来,声音尖锐异常:“一众兄弟在这鹊山结拜百年,每隔数月就聚上一聚,除了骂那招摇的云涧老贼,还是骂那招摇的云涧老贼,还有新鲜事儿吗?”
说完,一双鸟眼一瞅旁边的大牛脑袋,大盖之后,一条细长蛇尾狠狠的抽在了那牛臀之上:“睡了一冬天了,还没睡够?!”
那牛倒是神异的很,被细长蛇尾这么一抽,听声音像是皮开肉绽,但细一看,牛臀上毫毛不伤。
牛眼睁开如铜铃,但里面困盹异常,看了一眼旁边的鸟头,又安安的闭上眼睛:“说的不是白家老二的事儿吗?怎么又开始骂那云涧老贼了?”
“兄弟们都是祖上有荫的大妖,并肩子上,早把那招摇的云涧老贼给剪了,但一直不动身,不就是怕十二个去,不能十二个囫囵回来,又怕那云涧老贼有什么压箱底的仙术妙法吗?”
“我看咱现在就挺好的,鹊山十二洞主和那百里招摇,井水不犯河水,真想吃什么外界修士,就去呗,又没人拦着,这三千里鹊山也没什么天地禁制,绕开那百里招摇,自是一番地阔天宽!”
说完,那大牛肋下双翅向上,盖在自己的牛背之上:“咱十二个结拜,不还是因为都在那百年前的云涧子手底下吃过亏,死逃出一条命来,弄得咱现在人不人,妖不妖,兽不兽,怪不怪的……”
说着说着,又是牛鼾阵阵。
洞里众妖面面相觑,这大牛冬眠夏醒,现在才四月份,整个牛还没有缓过劲儿了,错个把月,一众兄弟里,就属他骂那云涧子骂的最凶。
至于现在,该说不说的,大牛说的都是大实话。
那云涧子百年前仗着自己术法高妙,在这三千里鹊山整日行凶斗狠,虽不伤妖命,但遇妖必散其妖气,真真是可恶的很!
但话又说话来,招摇的道门修行古怪,不取妖丹,也不炼妖骨,是以,平日里躲着点儿,也相安无事。
大牛撕了众兄弟的遮羞布,自己睡的昏天黑地,不管洞里气氛尴尬。
“早晚睡死你个大笨牛,”对面的马面四哥放了话:“众兄弟知他是个什么货色,不用管他,但他有句话说的是对的,现在说的不是云涧老贼的事,是白家老二的事。”
“我建议,咱去一位兄弟到那百里招摇瞧一瞧……”
众兄弟,皆怒目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