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州南的一个小村庄,来了一个奇怪的男人。
男人来到此处已经有十余天,从不与人说话,一人一刀,坐在村口的大树下,一坐就是一天。
有人说他是官府捉拿的江洋大盗,想要在此躲过缉捕。也有人说他是和某位尊贵的小姐私定了终身相约私奔,在此痴痴等候恋人的到来。
但无论哪种情况,村子里的人都没有去打扰他。农夫扛着锄头在他面前朝去夕返,女人追赶着孩子从他面前跑过,小村庄里的炊烟起了又灭,他们都在专心过着自己的生活。
这种局面一直维持到一个和尚的到来,那一天,男人出奇的没有出现在村口的大树下,这倒是让很多习惯了他存在的人们有些惊讶。这个男人也许是这个小村庄几百年来唯一可以被称之为是“传闻”的那么一个东西,他不在了,这个村子便和其他的村庄,再也没有什么不同。
但让人惊讶的是,第二天,男人有一次坐在了那里,不同的是,他的身上带着伤。
男人的不远处,坐着那个和尚。
和尚每天盘坐在那里,默默的诵经,偶尔跟路过的人讨要些饭食,跟他们宣扬一些谁都听不懂的佛法。村民们纷纷猜测,男人和这和尚之间一定有什么恩怨。
这一日,村子里的一个村民带着媳妇回门,走出不到十里,觉得脚有些酸痛,便领着媳妇找了个茶铺坐下休息。
茶铺不大,只有两张桌子,一张坐了他们夫妻,另一张也坐了一对男女。男人看年纪还很年轻,面容俊朗,只是有着于他年纪不符的半头白发,衬着脸色也好似很沧桑。女子身穿麻衣,头戴黑纱,看不见样貌如何,可那傲人的身段却是这粗布衣裳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的。
村民休息之余,一直在偷偷看着那女人的胸脯,直到自家女人嫉妒心大起,拧着他的耳朵把他揪了出去。
听着夫妻两人骂骂咧咧的离开,半头白发的男人轻声笑道:“路庄主天姿国色,看来不单单是换身衣裳就能掩饰的。从这里到洛阳,一路上还不知道要吸引多少人的目光。”
路青黛狠狠踩了他一脚,咬牙道:“信不信我把你舌头割了!”
“信信信。”李心安笑呵呵的扔了两枚铜板,“伙计,结账。”
离开了茶铺,二人继续往北赶路。
“从神农架到这里,居然多耽搁了半个月,估计是没人等我们了,不会以为我们都死了吧。”李心安说道,“也不知道武评的结果到底怎么样了。”
“那不是你应该关心的。”路青黛说道,“别人以为你死了,那自然最好,对你来说,那是最安全的。”
“难道我后半辈子都得要隐姓埋名了?”李心安唉声叹气,“我还想光明正大衣锦还乡呢。”
“血衣堂堂主,是可以做到衣锦还乡的吗?”路青黛淡淡说道。
这半个月,两个人又不是哑巴,在一起经历过生死之后,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路青黛都知道了。
李心安原本会以为路青黛在得知这一切以后,会对自己更加疏远。但路青黛仿佛就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对他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哪怕在李心安说了自己杀害了很多无辜的人之后,路青黛依然不为所动。
他觉得这样不对,好几次委婉的提醒路青黛自己是个人渣,但路青黛总是骂他:“我对你好你还不愿意,非要我一剑刺死你是吗?”
路青黛也只是说说,她的伤很重,根本不是李心安的对手。
两个人就这么走了半个月,期间也没少吵架,李心安越来越觉得路青黛有些不讲道理,完全没了第一次见面时那种超凡脱俗的高冷。他想不明白,路青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是因为女人的本性都是如此?相处时间久了,再高冷的女人都会露出她蠢笨蛮横的一面?
之前,他跟路青黛说十句,路青黛都不会会他一个字。可是现在,路青黛会唠唠叨叨一个上午没完。这让李心安欲哭无泪,觉得是不是路青黛在河里淹傻了?
他突然停下脚步,手伸进路青黛的面纱里面,一脸庄重的摸了摸她的额头。
“怎么了?”路青黛问道。
“没什么,我看看你是不是烧糊涂了。”
路青黛没好气的打掉他的手:“再有下次,我剁了你的手!”
“是是是,这一路上,我身上都没剩下一块好肉,全都被你剁了。”李心安懒散的道。
路青黛负气,走到他前面去。
李心安盯着路青黛的背影,突然想明白了。
只是那个想法,让他万万不敢相信。
“怎么会……这怎么可能啊……”李心安喃喃自语,“她可是路青黛啊……”
“你怎么还不走!”路青黛冷冷喝道,“难道要让本座等你吗?”
路青黛这熟悉的语气终于让李心安松了一口气,他莞尔一笑——对嘛,这才是路青黛。
“没事,走吧。”
李心安走到路青黛身边,拍了拍她的斗笠。
“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
两人并排而行,下午的时候,来到了那个村庄。
村口的大树下,持刀的男人盯着缓缓走来的两人,站起了身子。
路青黛眉头微皱,挡在李心安面前:“这人不简单,你往后退。”
“姑奶奶,现在咱俩的身份得换过来了。”李心安说道,“你往后退。”
路青黛冷笑道:“嫌弃我没用了?”
“哪里的话,路庄主最有用,最值得依赖了。”李心安微笑道,“可是这人是我兄弟,刀剑相向,不好吧。”
“不早说!”路青黛狠狠瞪了他一眼,站到一旁,“你自己处理。”
李心安张开双臂,大踏步走上前,重逢的感觉分外温暖,让他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但迎接他的,是萧玄感的一个大脚。
“混蛋,你怎么才来!”萧玄感把李心安踹翻在地,不停的踢着他的屁股,怒骂道:“你犯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知不知道我们几个多担心你!老子伤都没好利索就被他们架着走了几十里山路,肠子都快颠出来了,我还得在这里等你!你要死早知会一声,别让我们跟着你担惊受怕!我临走之前檀香特意嘱咐我要照顾好你,不让你死,你死了我怎么跟她交代!”
李心安抱着头蜷缩成一团,直到萧玄感发泄完了心中怒火,他一脸赔笑的站起身:“出气了没?抱一个。”
“滚蛋!”
萧玄感深吸一口气,平复下自己的心情:“说回正事,外面都在传你死了,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晚了这么长时间。”
“被人追杀,跳崖求生,大难不死。”李心安苦笑道,“真要说清楚,那就不是一句话两句话的问题了。”
萧玄感看着不远处的路青黛,皱眉问道:“她是谁?”
“恩人。”李心安道,“要是没有她,我早死了十回八回了。”
“你跟我打什么马虎眼,说清楚。”萧玄感道,“外人总是信不过的。”
“之前也许信不过,但现在——”李心安回头看了一眼路青黛,后者冷冷的转过了头没有看他。
“天机楼里的那几位谁都可以不相信,但唯独她,绝对不会害我。”
萧玄感愣了一下,失声道:“路青黛?”
“嘿嘿,记得保密。”
萧玄感哑然失笑:“要是叶七在这里,怕是要疯了。”
“说起来,怎么只有你一个?他们其他人呢?”
“慕容白回神农架去找你了,其他人跟着天策府的钟依依,先一步去了洛阳。”萧玄感回答道,“你来了,我们直接走,不必再等慕容白。”
“好。”李心安点了点头,“路庄主,走了,我们去洛阳。”
萧玄感拦住了李心安,皱眉说道:“但在去洛阳之前,还得先解决一件麻烦事。”
“什么?”
萧玄感指了指身后,那里,一个和尚双手合十,对着他们作了一揖。
“白马寺?还是大达摩寺?”
武评骚乱,至始至终没有露面的只有佛道两家。武当山是因为没人来,龙虎山是因为李心安和张子峰的浅薄的交情。但佛门不出手,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若是说佛门和尚一心清净超脱凡世,可如果他们真的六根清净,还何必来这神农架参与武评这种争名夺利的天下第一的大俗事?这显然说不通。
李心安本以为白马寺活着大达摩寺是被天机楼预先通了消息,但现在这个和尚的出现,打破了他的想法。
和尚微微颔首,沉声说道:“阿弥陀佛,小僧法号慧能,见过李施主。”
“慧字辈,你是白马寺的人。”
“正是。”
“我还以为来拦我的人是新秀榜上排名第二的那位慧识,阁下却是从未听闻。”
“小僧只是白马寺里面一个无名小辈而已,入不得李施主法眼。”
“能被赐字,你可不是无名小辈。”李心安眼神冰冷,握住白虹剑柄,“大师,你该不会,比那慧识更可怕吧。”
“我和他交过手。”萧玄感说道,“如果以命搏命,几乎就是同归于尽的结局。”
萧玄感的这一番话让李心安不由得为之咋舌,连慕容白都对萧玄感刀法中那以命搏命的凶悍打法畏惧三分,自言不能完胜,这个和尚能够做到于他同归于尽,已是不得了了。
“用不着跟他讲道义。”李心安说道,“咱们两个一起上,不用害怕白马寺的报复,到了洛阳,也算是血衣堂的天下。”
慧能昂首挺胸,傲然道:“小僧来此,并非为了打架分生死高低,而是为了宣扬佛法,劝告李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入我佛门,尚能保全自身。”
“让我当和尚?”李心安冷笑道,“老子媳妇都没娶呢,除非你们把我安排到尼姑庵里面去。”
“你敢!”
路青黛冰冷的声音在李心安身后响起,让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你想让他当和尚?”
“你还想去尼姑庵?”
两句话,两种截然不同的杀意。
李心安怔怔的看着走过身边的路青黛,后者冷冷道:“收拾了他我再跟你算账!”
“路庄主,你伤好了?”
李心安不解的道:“那你为什么一直装着啊。”
微风拂起路青黛的面纱,女子展颜,嘴角勾勒出完美的弧度,激荡在男人的心上。
“因为,本座乐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