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护还没明白该怎么做的时候,付康突然一把将叶护从马上拽了下来,按在地上,开始脱去他的衣服。
“你干什么!”叶护又惊又恼。
“换衣服,只有让别人打扮成你,你才有可能活下去。”
付康麻利的将叶护的衣物尽数褪去,只留下贴身衣物,然后下令道:
“挖坑。”
叶护茫然之间,还不理解付康的意思,再度看过去时,之间付康已经脱去了铠甲,穿上了叶护的衣服。
“你——”
“会把你的鼻子留在外面出气的。”付康沉重的拍了拍叶护的肩膀,见那大坑已经挖的差不多了,他当即拖着叶护往那大坑走去。
“好好藏着。”
“我不答应!”叶护拼命的挣扎着,“我是回纥的王子,就算死,我也断不肯受此大辱。给我一把刀,我要堂堂正正的战死!”
付康突然揪起叶护,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妈的,要不是你小子非要嚷嚷着回你那破回纥,老子至于带着兄弟们走投无路吗?都已经到这份上了,现在你跟我说你要坦然去死了,当初被契丹人囚禁的时候,你怎么不去死呢?”
付康咬牙说道:“别让兄弟们的牺牲白白浪费,叶护,你当上回纥可汗的那一天我是看不到了,可你别忘记你自己的誓言,把这群契丹狼崽子都给我打回草原!”
说罢,他用力一推,叶护身体失重,就这么摔进了那个大坑。
他愣愣的看着付康,说不出一句话。
泥土从四面八方向他身上撒了过来,很快便将叶护的身体尽数覆盖,付康小心翼翼的用草皮伪装好这里,只留下叶护的鼻子和眼睛露在外面。
做完这一切,立刻就有探马来报——
阿史那重光的人,离这里已经不足一里了。
付康深深地看了泥土之下的叶护一眼,随即摆正好衣冠,上马带着人继续往北逃窜而去。
叶护的身体被沉重的泥土掩埋,他动弹不得,竭尽全力也只不过最后看到了一个叶护毅然决然离去的背影。
生离死别,付康居然没有跟他交代所谓的最后一句话。
有的,只是一句——
你要活下去!
片刻之后,叶护感觉到了地面有那么一丝的跳动,微小的沙粒往他的鼻孔里面灌进来,片刻之后,隆隆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在被埋入地下的叶护耳中,这声音无异于响雷炸裂。
叶护的脸庞痛苦的扭曲了起来,他的耳朵已经被震出了血,在湿润的泥土之下,他感觉整个脑袋都要碎了。
骑兵越来越近,在离叶护不到十步的地方轰然掠过。
包括雄心壮志的阿史那重光在内,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们苦苦寻找的回纥王子叶护,就被埋在他们刚刚过去的地方。
骑兵已经走远了,叶护也没有起身。
那宛如响雷一般的马蹄声终究不是叶护可以承受的住的,在骑兵掠过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而当他醒来,又会是在什么时候呢?
……
“包围他们!”阿史那重光下令道。
经过了长达两个时辰的追逐,他们终于赶上了最后的这些唐军。
一场惨烈的厮杀过后,唐军已不足十人。
阿史那重光得意洋洋的骑着马晃晃悠悠的走出,即便他的脸被宽大的罩帽所笼罩,也依旧能看出他那几乎快要咧到耳根子上的嘴角。
“放下武器吧,你们没有任何胜算了。”阿史那重光沙哑的说道。
唐军没有人应答他,不是听不懂,阿史那重光的大唐官话说的很标准,只是他们不屑于回答。
握紧手中的刀,便是唯一的答案。
破旧的长袍之下,阿史那重光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不识抬举。”
“叶护王子,请出来说话。”
付康拎着枪,大摇大摆的骑马来到阿史那重光面前。
“咦?”
阿史那重光看清了付康的脸,惊讶的道:”你是唐人?”
“爷爷就是唐人!“付康狞笑道,“小崽子,记住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爷爷我,叫付康!”
“你们换了衣服……”阿史那重光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犯这么愚蠢的错误!
“真正的叶护在哪儿?”
“你觉得他在哪儿。”付康反问道。
“我的耐心不多。”阿史那重光冷冷说道,“不要逼我杀你。”
“哈哈哈哈……难道我说了,你就不杀我了吗?”
付康止住笑意,说道:“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发问了,那爷爷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叶护,从一开始,就不在我这儿。”
“那他在哪儿?”
“自然,是在你不敢招惹的人身边。”
阿史那重光失声道:“裴旻?”
“哟,小崽子消息还挺灵通的。”
“原来如此,我上当了……”阿史那重光自言自语道,“你们只是幌子,这是引蛇出洞之计。”
“嘀咕的什么玩意儿。”付康暴喝一声,“小狼崽子,拿命来吧!”
他双手握紧长枪,直奔阿史那重光而来。
“找死!”阿史那重光双臂一挥,身体宛若苍鹰一般掠至半空,直奔付康面门。
付康举枪格挡,阿史那重光一双鹰爪拍打在枪杆之上,顿时,付康只感觉压在自己身上的是一座大山,胯下坐骑发出一声悲鸣,四条马腿硬生生的被压断,伏在了地上。
“有几分本事。”付康豪迈大笑,“但这可不够!”
他用力一挥,将阿史那重光向一侧挑翻出去,阿史那重光刚想平稳落地,付康枪尖就已先至,在阿史那重光身上穿出了几个窟窿。
按理说,常人这时候就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但付康的枪戳在阿史那重光的身上,就好像什么都没有碰到。阿史那重光那箭宽大的破旧长袍的下面,似乎什么都没有。
“歪门邪道。”付康小声嘀咕了一句。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这让付康不禁毛骨悚然,想也不想的,他回身刺去,就只见一道黑影撞进他的怀里,一只干枯的大手掐住了付康的脖子,将他拎到了半空。
长袍重新披回到阿史那重光的身上,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付康甚至都没看清楚,那件破旧长袍的下面,阿史那重光究竟长了一张怎样的脸。
“穿的这么快,怎么,是个娘们儿,怕见人啊,哈哈——”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付康脖颈断裂的声音。
城阳军先锋官,付康,阵亡。
看到主将身死,其余的唐军士兵嘶吼着,高喊着为将军报仇,向着契丹人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几个呼吸过后,这片草原上,便再也没有了唐人。
阿史那重光拧下付康的脑袋,把它插在付康的长枪上,目光阴冷,咬牙说道:
“回前线!”
……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护渐渐从昏迷之中苏醒,他费力的睁开眼睛,发现天空已经变成了夜幕,满天繁星点缀,分外好看。
身体冰凉,叶护感觉不到温暖,耳朵出血也让他的脑子里面全是嗡嗡的声音,他不断的喘着气,试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暖和起来。
终于,泥土慢慢松动,叶护拼尽全力戳出了一个窟窿,让自己的手探了出来。
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叶护才挣脱开泥土的束缚,爬出了大坑。
脑海中的晕眩还没有彻底消散,站在旷野之下,叶护走的踉踉跄跄,但他知道,自己决不能停。
口干,舌燥,头晕,目眩,数不清的痛苦被揉成一团塞进叶护的躯体里面,他只凭借着记忆,一路向北,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两腿发软,他再也站不住。
趴在冰冷的草地上,叶护感觉到自己的身慢慢僵直,如果再不吃东西,他就要死了。
朦胧之中,叶护迷迷糊糊的看到,在他的前面,烟尘起处,有什么东西立着。
那像是一杆没有悬挂旗帜的旗杆。
那里也许有火,有吃的……这个念头在叶护的心里挥之不去,求生的欲望让他再度起身,朝着前方跋涉而去。
而随着他的靠近,叶护也终于看清了,那根本不是什么旗帜,那是一杆枪。
长枪被插进地里,枪头处,插着一颗头颅。
几匹战马低着头在满是尸体的地上悠闲的吃着草,那些尸体混杂在一处,有唐军的,契丹人的,还有马匹的。流出的血液已经冻结成冰,踩在上面,发出“咔吃咔吃”的声响。
叶护呆愣愣的看着这一切,他缓步上前,走到那杆长枪的后面。
那颗头颅……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呕……”叶护忍不住吐了出来,他跪倒在付康的头颅下面,一脸痛苦。
凉风袭来,叶护立刻如同受惊的猫一般弓起了背,随后便缩成一团。他冻的脸色苍白,牙齿不断的上下打颤,鬓角因为流汗的缘故,此刻已经凝成了白霜。
叶护知道,自己必须要生火吃东西了。
他从死去的契丹士兵的尸体上扒下他们的衣服,严严实实的套了好几层,契丹人的皮袄要比唐军的铁甲暖和不少。在四肢都暖和了以后,叶护从唐军士兵的尸体上找到了火石,慢慢敲打,点着了火。
蜷膝蹲坐在火旁,叶护小口小口嚼着尸体上随身携带的小份干粮,他在思考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吃饱喝足,叶护又给火堆添了一些干草和衣物,让火烧的旺了些,然后,他裹着身子,将尸体堆起来,倚靠着尸体,沉沉的睡了过去。
天明时分,战马的嘶鸣声叫醒了叶护。
草原上起了薄雾,再没有水源的草原腹地,这是很罕见的景象。
叶护知道,这说明,附近一定有河流!
有河流,就会有人家。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又将附近的尸体彻底搜寻了一番,干粮和水袋和能穿的衣物全部装在马鞍上。
叶护最后站在那杆长枪之前,看着付康的脑袋,付康的眼睛睁的很大,不知道是他死不瞑目,还是外力挤压所致。
不过,在叶护看来,付康是在盯着他,告诉他,要好好的活下去,回到回纥,结束战争。
他头颅向北,目送着叶护北上。
此举,也许就是付康最后依旧在践行着裴旻的军令。
叶护没有给付康收尸安葬,他深深的作了一揖,然后驱赶着装满了东西的战马,继续向北走去了。
也许,当叶护再次出现的时候,他的身份,就是回纥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