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王府。
天策府统领李贤缓步走出门外,在他的身后,微醺的永王李璘笑意吟吟的跟了出来。
“二爷爷,您——”
“永王殿下!”
李贤扭过头,扫了他一眼,淡淡的道:“臣非皇亲,只是天策府一具枯骨,仅此而已。”看书溂
李璘自知食言,歉然说道:“瞧我这脑子,喝点酒就什么都记不住了。统领大人,抱歉了。”
“永王殿下能记住就好,还有,喝酒误事。殿下既然不胜酒力,就不要多喝了。”
“今天是与统领大人相会,本王高兴,故而多饮了几杯。”李璘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再说了,我沦落现在这个境地,除了饮酒作乐,了却残生,还能如何呢?”
李贤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永王殿下,时运无常,莫要轻言蹉跎。圣人不过是稍微责怪你一番罢了您,虎毒不食子,圣人终有一天,会重新提拔你的。”
“呵……承统领大人吉言。”
李贤拱了拱手:“老臣还有要务在身,不便久留。永王殿下,老臣先行告退。”
李璘点了点头:“这段时间长安确实不太平,有传言,魔影阁的人已经流窜进长安,时间过了这么久还能避开天策府的耳目不被发现,对方隐藏的很深啊。”
“魔影阁……还有这个。”
李贤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魔影阁,血衣堂,多事之秋,怎么当年的家伙们都冒出来了?”
“殿下请留步。”
李贤招了招手,一匹骏马疾驰而来,停在他面前。
“名骏逐月,这是父皇的爱马之一,何时赏赐给了统领大人?”李璘眼里带着深深的羡慕,好奇的问道。
“四月十三,圣人出游遇刺之后。老臣那晚其实没有出什么力气,圣人却给予如此厚重的赏赐,老臣真是羞愧。”
“统领大人此言差矣,您是国之柱石,又救圣人于险阻,区区一匹马算得了什么?太少了,依我看来,不值一提。若是我为皇帝,定要加封您为公侯,配享……”
“永王!”李贤冷冷呵斥道,“你喝醉了。”
李璘猛然惊醒,回忆起自己刚刚说出的话,脸色陡然苍白,血色褪去,如同白蜡。
冷汗打湿他的衣襟,一股凉风自身后吹来,李璘更是吓得抖了一哆嗦。
他警惕的看向四周,所幸,二人已经远离了府门,走出了很长一段距离,周围并没有人听到他们谈论的话。
“统领大人,李璘酒后胡言,实属无意,还望您……”
李贤按了按手,沉声说道:“以后少喝点酒吧。”
他转身上马,两腿轻夹马腹,马儿发出欢快的嘶鸣,眨眼之间,就消失在永王府前。
李璘怔怔的看着李贤离去的方向,不知过了多久,身旁陡然走来一人,羽扇纶巾,一副儒雅打扮。
那人轻声笑道:“李贤对你的态度怎么样?”
李璘的脸上,那副惊吓的表情逐渐演化为得意的笑容:
“还不错,这个老小子,多少信了我一些。”
“这次他没喝酒,就说明还有戒心,我也没焚香,就是怕他发觉端倪,暴露我们,也危害到殿下。”
李璘斜眼瞥了他一下:“你想要什么时候动手?东瀛使节明天就要离开长安了,李俶那小子腾出手,会重新把精力放在对你们的调查上的。”
“不怕,李俶手下现在最得力的,不过区区三人——李心安、邪里牙和种南浔。安庆绪目前还在昭文馆,就足以牵动李心安和种南浔的注意了。”
“别忘了,天策府可是刚刚接受命令,要调查李俶和血衣堂,他们都得老老实实蛰伏下来。至于一个邪里牙,呵……天竺的武功,我还真想领教一下。看看那位天竺活佛的人,到底有几斤几两。”
李璘脸上突然有了几分挣扎的表情:“李俶……俶儿……嘶,我是不是要和他说什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看到一脸迷茫的李璘,那人扭过他的肩膀,让两人互相对视。
“永王殿下,你什么都没有忘。”
“从一开始,你和太子,就是敌人!”
他的眼里,浮现出两道紫色莲花。而李璘的眼中,也有着两道紫莲,一闪而逝。
“对,生在皇家,身旁处处是死敌。太子弃我,我就不该抱有幻想。”
那人回头看了一眼永王府,说道:
“李俶也不是个简单的人,你的永王府,至少有三个他派来的奸细。你和李贤的往来瞒不过他,估计过两天,他就会来找你。”
“那我又当如何?”
“只要不暴露我,随你怎么说。”
那人转身走进府门,李璘耳边,他的声音仍在作响:
“我还有事情要做,没办法留在长安太久。你要想当皇帝,就必须尽快取得李贤的信任,然后,让我杀了他!”
……
次日,东瀛使团仅剩的五十岚且风和宫原和也二人上朝,正式提出了告辞。
圣人李隆基好声宽慰了他们一番,八人来唐,四死一废,身为地主的大唐当然也要做些表示。
李隆基大手一挥,赏赐了白银千两,绸缎百匹,另备有两艘艨艟大船,甲士百人,亲送他们回国。
不过,五十岚且风全部回绝了,仅仅是要了一艘大船,李隆基自然点头应允。
散朝之后,两波东瀛使团聚在了一起。原本共计五十三人,在整合之后,宫原和也清除了一些异己,只剩下了安分守己的四十人。
一伙人,轻车简从,赶往春明门。
长安城东二十里外,李心安、慕容白几人早已等候多时。
远远的见到扬起的尘埃,李心安知道是五十岚且风等人赶来,便微笑的迎了上去。
“五十岚君!”
五十岚且风遥遥的看到那张开双臂的熟悉面孔,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李兄?”
他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扑到李心安面前。
“我们前些天已经想你们请辞过了,为何要在此等候?”
李心安笑道:“中原有句话,叫做送君千里。当然,我们是不可能送你们这么远的。”
他从身旁柳树上折下了两节柳枝,分别交给了五十岚且风和宫原和也。
“天下伤心处,劳劳送客亭。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五十岚君,宫原君,喝完这杯送行酒,前路漫漫,江湖再见。”
五十岚且风双手接过那足有半个酒坛大的酒碗,感激的看着李心安,仰头一饮而尽。
宫原和也一脸复杂,慕容白为他敬酒,他是不想喝,却又不能不喝的。
看到身旁的五十岚且风如此豪爽的喝完了这一大碗酒,宫原和也自然也不想落人下乘,只得皱着眉头喝完。
李心安拍了拍五十岚且风的肩膀:“时候不早了,上马吧。”
五十岚且风后撤几步,突然双膝跪地,在李心安愕然的目光中,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知道心安君可能耻于收了我这么一个东瀛人做徒弟,但五十岚且风永远敬重心安君。您虽然才交了我短短一日,可我学到的,足够我受益终生。”
李心安苦笑着扶起五十岚且风:“你这样做倒显得我不是东西了一样。我这里有一本小册子,原本都是我想要教给你的东西。既然没有办法言传身教,也只能指望着你自己修炼了。”
五十岚且风激动的接过那本小册,默然良久,沉声说道:
“我五十岚家,不,只要我五十岚且风,不……只要五十岚家在世一日,东瀛永远都是大唐的好朋友!”
李心安欣慰一笑:“上马吧,赶紧赶路,不然今晚你们要睡在荒郊野岭了,小心老虎把你们叼走。”
五十岚且风不再耽搁,深深向李心安鞠了一躬,然后上马,带着东瀛使团一路向东,疾驰而去。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慕容白担忧的道:
“你想用感情打动他,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五十岚且风的承诺,能留多少年?”
李心安轻声道:“十年,二十年,无所谓。有一天算一天,都比杀了他要好。”
……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幽香居里迎来了久违的平静。
和慕容白对练了一个下午,李心安感觉浑身骨头都软了,懒洋洋的躺在躺椅上,任由体内那股灼热的气流在四肢百骸内缓缓流动。
这是他修为进境的征兆,近半年来,李心安的修为几乎完全搁置。自从突破二品之后,他久违的感受到了修为突破的喜悦。
“打算进境了?”
慕容白沐浴完,走出房门,看着瘫成烂泥一般的李心安,问道。
“不再沉淀沉淀?”
“不等了。”
李心安小声说道:“都准备离开长安,闯荡江湖了,不得提升提升自己?青岚都快要到三品巅峰了。”
“现在,血衣堂已经暴露,圣人虽然只是甩给了天策府,可一旦他感兴趣,亲自调查,殿下都不敢继续窝藏我们。”
“我已经让张权带着一部分人去凤州了,他们会往西南进发,去夔州。”
“难怪从前天开始幽香居里少了这么多人,也没再见到张权。”慕容白道,“你要查魔影阁?”
“嗯。”
李心安缓缓坐直身体:“安庆绪……殿下自有打算。何况事关国运,我们插不了手。可是,这轩辕有朋,我可不能放过啊。”
……
三日后,东都洛阳。
五十岚且风一行人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赶了三日路程,让他们奇怪的是,一路上居然没有看到橘安晴源留下的记号。
“宫原君,橘君不是和我们约定好了吗?”
宫原和也摇了摇头:“虽然约定在洛阳碰面,可他既然不出现,我们只能加急赶路。”
“橘安晴源,不一定信得过。”
五十岚且风拿定主意,下令趁夜出城。
一行人再度赶路,从洛阳往东,一路都是平坦宽阔的大路,只是今夜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所以他们的速度并未有所提高。
赶路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已经出了洛阳地界,五十岚且风刚想要下令休息,就听到身后队伍里有人惊呼道:
“宫本死了!”
五十岚且风骇然的看过去,只见在火把的照耀下,队伍里的宫本京眼珠突出眼眶,身体僵硬,坐于马背,死了已经有半个多时辰。
不止宫本京一个,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发现了其余死亡的人。
“河野君也死了!”
“松下君也是!”
“龙川君也死了!”
“……”
五十岚且风只感觉呼吸都停止了,队伍之中,一共有九人死亡,而且全部位于队伍的中心位置。
究竟是何等的高手,能够在无声无息之间,杀死九个人?
五十岚且风不知道的是,在他的身后,一颗大树的树梢上,黑云缓缓消退,露出了几缕月光,照耀出一个负剑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