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司敬廷一脸疲惫的从屋里走出。
叶青岚和柳无晏都守在外面,魔影阁黑衣使司耿玉森的到来让他们几人都紧绷着一根弦,放松下来后,便是深深的困意。
司敬廷的推门声惊醒了昏昏欲睡的两人,急忙起身,复杂的看着司敬廷。
“柳姑娘,令兄可好些了?”
柳无晏回答道:“多谢先生搭救,我阿兄已无大碍,不久前醒过来一次,喝了点水就又睡下了。”
司敬廷欣慰的点点头,“如此便好。”
“青岚。”
“啊?”
叶青岚怔了怔,“苏……司前辈您说。”
“关于我的身份,我不是有意隐瞒,实在是不能暴露,不然就是死。”司敬廷歉然道。
“我理解的,司前辈不必如此。”叶青岚和煦的笑道,“您是叫苏休还是司敬廷,其实都没关系。重要的是您这个人,还有咱们两个的交情。”
“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司敬廷说道,“这件事,等心安回来,如实告诉他就好了。”
“好。”
叶青岚眨了眨眼,问道:“司前辈,您这些天离开了皇孙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李兄很担心你,可也不知道你的行踪。”
“你是一直待在我们身边暗处吗?”
司敬廷回答道:“有一段时间我是在暗处看着你们,后来,殿下身边的人找到了我,我就被迫离开了通义坊。”
“您和殿下究竟发生了什么?”叶青抿了抿嘴唇,试探着问道:“我这句话不知道该不该问,您既然魔影阁的前辈,或者说……您是司乘风的弟弟,潜伏在殿下身边,是——”
司敬廷打断了叶青岚的话:“你放心,我没有任何恶意。我和殿下的关系,现在还不是该说的时候。”
“接下来,我要离开这里了,耿玉森不会再来骚扰你们,你们可以放心。但魔影阁中已经有更加恐怖的红衣使司马上就要来长安,我需要去查清楚这次来的人是谁。”
“等到心安回来,了结了西州军的事情,让他去找种南浔,我会告诉他你们想要知道的东西。”
司敬廷说完,深深的看了叶青岚一眼,只丢下一句话,便飘然远去。
“好好练剑。”
……
通济坊。
在司敬廷与耿玉森大战的时候,李心安三人,也已经到达了西州军统帅王可容的藏身之处外。
三人驻足下马,面前是一条后街,并不宽阔,仅有三四丈。
但这条街,是李心安住了五年的地方。
那间三层小楼的客栈就在不远处,那个熟悉的铁匠铺子已经收了工放下了棚子,更远的地方,是南疆蛊师尤桑尼娜的住所,再远,就是救了李心安一命的西域幻术师提拉的药铺。
“你说,就这么一条街,怎么有这么多人物,牵出这么多事。”李心安望着空旷的街道,苦笑道。
慕容白眼神闪烁:“这就是长安,仅仅一条普通的街道,便卧虎藏龙。”
“王可容之后,我是再也不想回到这里了,不然,殿下非得说我办事不力不可。”
李心安低声咕囔道:“小时候我就差点死在这里,我就和通济坊犯冲。”
说着,他迈步往前方走去。
没有牵马,怕惊动王可容。
三人的目标,是李心安所住的那间客栈。
下面的铁匠铺子!
李心安嘴角流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笑容,谁能想到,当年在西域叱咤风云的悍将,现如今,竟然只是一个长安城中的小小铁匠呢?
五年,整整五年,李心安都没有发现这个住在他楼下的铁匠的异常。
若不是张权五天五夜不眠不休发掘出了王可容的藏身之地,李心安都快要遗忘这个在他记忆里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中年男人了。
一品返元境,西州军剑神,王可容,你藏的好深啊!
三人抵达铺子门口,掀开被他他放下的棚子,李心安轻轻推了下门。
关的很严。
没发出大的声响,李心安手中银光一闪,便是出现了一片薄薄的匕首。
他沿着门缝将匕首塞了进去,轻轻拨动着门栓。
许久之后,一个微弱的“咔”声响起,李心安把匕首收了回来,推开了门。
走在屋里,三人大气都不敢喘,寂静的连彼此的心跳都听的一清二楚。
王可容的卧房在后屋,三个人静悄悄的向那里摸过去。李心安突然觉得有些奇怪,自己这些人又不是来杀他的,弄成这副架势,是要干什么?
他哑然失笑。
走在最前面的萧玄感举起刀鞘,用刀柄挑开门帘,正欲向里面探头看清虚实的时候,慕容白突然惊呼一声:
“不好!萧兄快闪!”
听到提示的萧玄感想也不想便向一侧扑出,下一刻,一根铁棍自后屋飞出,钉在了墙上。
萧玄感冷汗直流——如此致命的杀招,自己之前竟然半点都没有感知到,若不是慕容白提醒,自己恐怕就要被那根铁棍捅破丹田,当场殒命!
一边庆幸着,萧玄感向慕容白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一边缓缓起身,握紧了刀柄。
不知道柳霄伝的鬼头刀,实战有何妙处,今夜正好一试。
李心安清了清嗓子,正欲说话,只听一阵罡风响起。
这一次,不用慕容白提醒,三个人都感觉到了,屋内弥漫开来的恐怖杀意。
面前的土墙被拦腰截断,一把火钳,一根铁钎和一把未完成的长刀直奔三人面门。
“前辈,我等并无恶意!”李心安急忙出声喊道。
不过显然,王可容并不打算放过他们。三把算不上武器的武器转瞬之间,就已至面前。
李心安只得拔剑想要把面前的铁钎一分为二,但那漂浮于空的铁钎似乎并不是呆笨之物,它有一个无形的主人,正握着它,施展着一种极高明的剑法。
短暂的交锋过后,李心安惊讶的发现,自己被压制了!
他的师傅是天下第二的剑圣,可即便是剑圣所传授的剑术,面对这一根铁钎也占不到半点便宜。李心安想仗着“白虹”的锋利将铁钎斩断,可那铁钎上不知道裹着什么,自己的剑砍上去,连一点缺口都没有!
一旁的慕容白和萧玄感,也都陷入了这种尴尬的境地。
三人束手无策,李心安这时候,深深的领悟到了一点——
境界的差距!
一品返元境和他们之间,隔着的是鸿沟天堑。
哪怕是二品之内年轻一辈最强的慕容白,也只能像个猴子一样被王可容戏耍在股掌之间。
三个人都很清醒,王可容在一开始的杀意过后,已经是没了杀心。现在更多的,只是恼怒而已。
他们也没使出浑身解数,那样只会正中王可容下怀。
“前辈,还听不出来我的声音吗?”李心安高声喊道,“我们没有恶意,请前辈不要为难了。”
“没有恶意?”
屋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你们三个派人昼夜监视,私自进入我家,还说没有恶意?”
“李心安,我救了你一命,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晚辈不敢!”李心安抱拳恭声道,“小子三人本想当面致谢前辈,之所以做出如此冒犯之举,是怕前辈不愿相见,故出此下计,还望前辈见谅。”
“唉……”
男人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你们,知道我的身份了?”
李心安深吸一口气,盯着门帘,小心翼翼的道:“假死的西州军统帅,王可容。”
三把漂浮在空中的铁器掉落在地,门帘被人轻轻挑起,男人雄壮的身影展露在三人面前。
看着熟悉的脸庞,李心安不由得咧嘴笑了出来。
“大叔,好久不见。”
王可容漠然的盯着三人,“你们此行,想干什么?”
萧玄感抱拳沉声道:“特来谢前辈救命之恩!若无前辈相救,我和李心安只怕早已是地下枯骨。”
“道谢就不必了,把东西收拾好,离开这里,不要告诉任何人关于我的消息,再也别踏进这里一步!”
李心安道:“大叔,我们此次前来,目的有二。一是想为当日救命之恩向大叔致谢。二者,则是想要为西州军和王将军正名!”
此言一出,王可容眼中闪过一丝凶狠的光芒,三人顿时感觉到有一股莫名的压迫镇压着自己,让他们喘不过气。
“西州军?正名?”
王可容突然癫狂的笑了起来:“这天下,早就没有西州军了,也没有那个王可容!你们想要正名?给谁正?”
“西州军还在,王可容也还在。”李心安凝声道,“只要王将军愿意。”
“我不愿意。”
出乎李心安的意料,王可容居然干脆利落的拒绝了。
“这……”
看着三人愕然的脸色,王可容淡淡的道:“西州军一万三千四十八人,解散之后,我这些年一直在搜寻他们的消息,大家过的都很好。”
“有的人继续为朝廷效力,有的人当了将军,有的人马革裹尸。有的人回乡种田娶妻生子,有的人读书考取功名。有的人做了买卖发了大财,有的人流年不利,客死异乡。”
“有的人老实巴交,被人陷害。有的人痞气难改,成了泼皮恶霸。有的人逍遥自在,有的人遁入空门。”
“他们个有个的人生,个有个的生活。西州军对于他们而言,只是漫长人生中的一个小小节点,过去就过去了,旧事重提,只会勾起不必要的麻烦。”
王可容缓缓摇着头,脸色沉重。
“兄弟们天各一方,没人再去在乎当年的西州军。或者有人在乎,可也无能为力。”
“上面的人只需要动动嘴,就能让我那些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的兄弟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我已经害了他们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王可容挥了挥手,下了逐客令:
“你们走吧。”
三人面面相觑,李心安皱眉道:“王将军,当真不愿意站出来?”
“我相信你只要振臂一呼,西州军一万三千余热血男儿,定不会一言不发!”
“你想要我怎么做?”王可容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李心安,“去召集他们?我一个死人,一个本该死去多年的人,现在冒出来,去拉拢一万多人,一万多精锐边军,这是在干什么?这是在造反!”
“此事,我意已决。”王可容道,“西州军的缘去,不过是史书上的一行小小的字罢了,或者连史书都上不去。千百年后任由后人怎么评说,我们这些罪人,只需要活好当下就是了。”
李心安深深的看着他,“王将军,当年的悍将,已经变成现在的懦夫了吗?”
“没有必要激我,我是真的不在意。”
王可容认真的道:“这件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罪责只有我一个人来背,换兄弟们安身立命。”
“你觉得自己很伟大?”李心安怒吼道,“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只是欺骗你自己罢了!西州军那么多人,都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可除了他们有谁在意?这冤屈会跟随他们一辈子,身边的所有人都会带着异样的眼光对他们指指点点一辈子。他们或许衣食无忧,可午夜梦回,心里的委屈,又有谁能去诉说!”
“那也比丢了命强!”王可容咬牙道,“你知道我这条命是怎么来的?你以为我是自己逃出来的?错了!是杨国忠!是他给的!是当今的相爷,大发慈悲,在那天晚上,派人杀了守卫,把我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