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白朗声道:“凡大丈夫者,若不能带三尺之剑,升天子之阶,也应当尽心竭力,做些利国利民的好事,这也是我江湖儿郎存在之礼。”
“我家堂主,对萧兄颇为欣赏,不知萧兄可有意加入,共谋大事?”
萧玄感瞥了李心安一眼,淡淡说道:“你们要是想要去刺杀皇帝老儿,我冲第一个,给你们鞍前马后。如若不是,则就免了。”看书溂
“萧兄,此言何意?”慕容白愕然道。
“我对你们血衣堂完全没兴趣,也听不懂你说的那些什么大道理。我来长安,目的只有一个——”
萧玄感抬起刀,对准慕容白的脸,冷冽的道:
“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世上有一个来自漠北的刀客,被漠北老卒,被朝廷放弃的人抚养长大,要给他们正名!”
“慕容白,你的身份很尊贵,对我而言,是一个很好的跳板。”
“所以……我得赢啊!”
萧玄感弓起腰背,身体像一支离弦之箭一般飞射入慕容白的怀里。他一个肩顶将慕容白撞的后退一步,顺势攻势雨般落下。
带着幼年的痛苦,带着老卒的遗志,带着漠北的风沙,带着对大唐的怨恨,带着自己的野心,萧玄感的身体整个的化成了一道血红色的闪电,在慕容白的身上划出一道道血色纹路。
白袍浴血,支零破碎。
终于,狂风骤雨的攻势落幕,萧玄感凝聚了所有内力,汇集到手中已经折断了的方寸短刀上,发出了他最后的一招。
“虎啸龙吟!”
天空之上,昏黄的云彩轰然破开,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缝隙,萧玄感的刀罡席卷上了天空,然后带着他所有的委屈、不甘、痛苦和怨恨,砸在了慕容白身上。
刀客眼帘低垂,眼睛已经快要看不清东西了,浓浓的无力感袭来,似乎要把他拉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去。
他感觉到天地在旋转、倾倒,然后身体瞬间无力,直挺挺的往地上倒去。
萧玄感并未迎来想象中的坚硬地面,他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艰难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他不怎么待见的脸。
“我……不欠你的了。”萧玄感眼神逐渐变得空旷而无神,喃喃说道。
李心安轻轻点头:“嗯,我知道。很感谢你,为我们展现了刀客的强大。这场战斗,我受益匪浅。”
“你终有一天,会成为大唐天下最耀眼的刀客。漠北老卒,足以安息。”
“是吗?”萧玄感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其实我也……很感激你,慕容白是很厉害的对手,与他交手,我也很荣幸。”
他竭力的偏过头,想要看清慕容白那边的状况。刚才那一招,是他最强的杀招。萧玄感平生最引以为傲的磅礴内力被他尽数灌在了那朴实无华的一刀上,寻常二品中位,遇之必死无疑!
“他没事吧……”
萧玄感的眼神凝固了,他不敢置信的看到,慕容白就站在那里,一脸平静,收拾着破损的衣服。
四周碎裂的地面已经很好的说明了那一击的实力,但慕容白硬扛了那一招,却什么事都没有。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感受到萧玄感投来的视线,把长剑缓缓归鞘的慕容白向他投来一个和煦的笑容。
“那小子,笑起来挺好看,就是一天天总板着个脸,跟谁都欠他钱似的。”李心安调侃道。
“是……那把剑吗?”
萧玄感怔了怔,旋即释然的闭上眼,眼角滑下两滴泪珠。
“是那把剑,我没输,我没输……”
慕容白走过来,蹲下身子,轻叹道:“是我胜之不武。”
萧玄感此刻已经听不到了,他的头颅无力的歪向一旁,陷入了深深的黑暗。
……
等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之后了。
只是不知,被他救下那人,是否无恙?
……
皇宫,正是快要休息的时候,当今圣人李隆基却没有去找贵妃娘娘,而是陪着一位老人,在阁楼里下棋。
这处阁楼位置极为偏僻,处于御花园的东北,周围假山怪石交相掩映,平日看不到踪影。
偌大的皇宫中,知道这里的人也不过双手之数。也有不知名的小婢女小内侍无意间闯到这里,但无一例外,他们的身影再也没出现过。也许多年之后,人们才能从御花园的湖底,从那找到的堆积如山的尸骨中,知道这些失踪的人。
这里是锁龙阁,大唐皇室禁地,地上五层,地下八层,总计十三层。
上五层,存放武学秘籍,丹经医书,天下地脉,列国图志,以及皇帝的遗诏。
下三层,则是用作牢狱,关押可能威胁大唐安危的一切人物。
锁龙阁规划天策府管辖,直属皇帝统领。
而和圣人李隆基于锁龙阁四楼天台对弈的老者,正是天策府大统领,当今圣人李隆基的亲叔叔——李贤。
他本应该是酷吏丘神勖手下的一个亡魂,早就该死在文明元年的那个夏天。
这位早已经淹没在史书中的皇子,从一个死人,摇身一变,成为了天策府的大统领,在暗中,维持着李唐天下的威严,近三十年之久。
这个秘密,只有历任的皇帝,和当年亲手埋葬他的天策府副统领——丘神勖知道。
李隆基把黑棋放在棋盘上一处,落子清脆,拉回了神色有些怅惘的李贤。
“皇叔可是有心事?”李隆基问道。
“哦,没有,劳圣人挂念了。”李贤瞅了一眼棋盘,然后把棋子下在离李隆基刚才落子之处远远的一个地方。
圣人有些不太高兴,“你们啊,都这样,下棋总是故意让着朕。”
“圣人一国之君,微臣不敢不敬。”
“皇叔言重了,你我自家人,今日只谈私事,不论朝政和府事。”
李贤本想谢恩,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侧头向一方看去,露出玩味的神色:
“嗯?”
“怎么了?”
“一个有意思的娃娃,居然摸到了无样法相的门槛,有趣!有趣!”
李隆基笑笑,“又是这些江湖人,搞得满城乌烟瘴气,皇叔,朕让天策府准备良久,可是能行动了?”
“这些天,长安那些江湖人都挺老实的,有些把柄不好动,也不能动。”李贤说道,“不过,老臣已经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对象,让朝廷开刀,以儆效尤。”
“哦?是谁?”
“柳家。”
李隆基皱眉道:“我记得,他们好像是王忠嗣提拔的……”
“所以,此事还需要圣人稳住王大将军。”李贤跪伏,恭声道:
“请圣人降旨。”
李隆基摆摆手,道:“小题大做啦。杀一个柳家,何须朕动笔下旨,朕会吩咐杨国忠去做,皇叔到时候派人知会他一声就够了。”
“老臣,遵旨!”
李隆基低头看着杂乱的棋盘,突然笑骂道:“这一番谈话,朕都不知道落哪一颗子了,来来来,重新下。”
李贤伸手拂过棋盘,刹那间,黑白子纷纷浮起,泾渭分明,落到了两人身前的棋篓中。
李隆基置换了两人面前的棋篓,笑道:
“这一次,换皇叔执黑棋。”
……
和萧玄感那一战,慕容白也受了不轻的伤,尤其是内脏被内力所震,这些天上吐下泻,难受的很。
好不容易止住了伤势,刚想闭关修炼,就被李心安打破了清修。
“白木头,我要突破二品初位啦!”李心安扯着嗓子,推门而入。
慕容白无奈的道:“李兄,你有收获,可也不要打扰别人闭关啊。”
“嘿嘿,你是我兄弟,我们之间还这么见外干什么?修炼什么时候都行,但开心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人生得意须尽欢,天香楼走起,继续宰叶七那小子一顿!”
“喂,我可都听着呐。”叶青岚的声音自李心安身后幽幽传来。
慕容白就知道这俩人会一起出现,无奈说道:“好吧,等我换一身衣服,再随你们同去。”
换好衣服,三人正准备走出幽香居,张权就着急忙慌的跑了过来。
“堂主,萧玄感醒了。”
“这么巧?”李心安正色道,“走,我们快过去。”
萧玄感昏了两天,他的屋子离门口也比并不算远。四人赶到的时候,萧玄感已经下地了。
“萧兄,你才刚刚醒过来,身体乏力,不易乱动啊。”李心安一个箭步扶住萧玄感,把他按回了床上。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比现在更严重的情况我都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次了,没问题的。”萧玄感轻声说道。
“那也不行!”李心安说道,“之前你独自一人,没人照顾你,随你祸祸自己的身子。现在我们看着你,可就不能再让你乱来了。”
萧玄感身体一僵,他低着头,李心安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过后,萧玄感才僵硬的吐出两个字:
“谢谢。”
四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这萧玄感有些可爱。
“在漠北,过得很苦吧?”李心安坐到萧玄感旁边,轻声问道。
“……是啊,很苦。”萧玄感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时刻担心,自己会不会被野兽给叼去。”
“除了漠北老卒,身边就没有别人了吗?”
“嗯。”萧玄感点点头。
“一直待在松漠都护府,这是第一次来大唐?”
“对。”
“也没去过契丹草原?”
萧玄感眨了眨眼,“去过几次,去杀人换钱,还有买些东西。”
“买东西,为什么不去大唐的边市?”叶青岚不解的问道。
不待萧玄感回答,李心安解释道:“松漠都护府是大唐插进契丹草原的一把尖刀,相对而言,距离契丹的部落是最近的。想要回大唐关市,则要困难许多。”
“是的,去大唐关市最近的路,也要翻过两座山和一片岩滩。那里风沙肆虐,尸骨遍地,是……松漠都护府埋尸之地。”看书喇
“你觉得,契丹相较于大唐,如何?”
萧玄感疑惑的看着李心安,“你为什么问这个?”
“想问问你的真实想法。”李心安双臂枕在脑后,躺在床上,散漫的道:
“你说你自小在漠北长大,身边尽是漠北老卒,那你这一身刀法从何修炼而来?能让慕容白都得使出看家本领才勉强不败,你的身份是否如你所说,那样真实?”
萧玄感脸色冰冷,“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是不是,契丹狼奴。”
“狼奴?那是什么?”萧玄感皱眉问道。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不知道?”李心安上下打量着他,“算了,我也不跟你讨论这个。”
“简单的来说,我们是血衣堂的杀手,给朝廷办事,好事有,丧良心的坏事也不少。但我们总是要维护大唐的利益,大唐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敌人。契丹狼奴,我们恨之入骨。”
叶青岚淡淡的道:“你的身份解释不通你的实力,我们想听真话。”
“我说的一直就是真话!”萧玄感咬牙道,“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与我无关!”
“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们动粗了。”李心安道,“一会儿我们会给你吃一种药,服下药之后,你会不自觉的说出我们问的一切答案。到时候,真相自然而然会水落石出。”
“你要不是契丹狼奴,我们给你赔罪,处置任你挑选,我绝无怨言!”李心安凝重的道,“可若是……是的话。”
“就别怪我们,杀了你邀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