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白沉沉的睡了过去,这是他几天以来最安稳的一场觉。李心安和叶青岚两人见此也没有多留,告辞离开了驿站。
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两人漫无目的的牵马走在大街上,叶青岚问道:“李兄,接下来去做什么?没事的话,我请你喝酒啊,还一直没请你去琵琶院呢。”
“那场酒,等慕容白醒过来,我们三个一起喝。”李心安笑道,“接下来,我打算去一趟铁血堂。”
“铁血堂?”叶青岚皱眉道,“李永昌的宗门?”
“对。”
李心安点点头,神情冷峻,“我一直很好奇,李永昌这个人为什么要叛逃契丹。他出身行伍,也曾立下大功,铁血堂也算是长安城有名有姓的门派,他的人生应该很美满才是。”
“李永昌的弟子都被殿下囚禁在铁血堂,他们应该会知道其中一些隐情。”
两人骑马,走了约莫一柱香,来到了嘉会坊。
往常繁华无比的铁血堂此刻呈现出一片凋零之景,阔气的大门紧紧的掩着,有两名身披重甲的军士各自立于门前两侧,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但就是这两个士兵,压制着铁血堂百余人不敢出门。
李心安驻马上前,递过太子右卫率的令牌,那两名士兵恭敬的给两人推开大门,李心安迈步走进铁血堂。
偌大的院子,地上布满了落叶,依稀可见斑驳的血迹,几天以来无人打扫,让这里更像是许久没人居住的破败院落。
“有人吗?”叶青岚高声喊了一句。
片刻之后,左侧的一间偏房被人打开,露出一个怯头怯脑的少年。
少年一侧的脸颊高高的肿起,两只眼睛青紫一片,他扶着门走出来,李心安这才发现,少年的一条腿已经被打断了。
受伤的少年开口道:“你们是谁?也是来找我们麻烦的?”
李心安摇摇头:“我们不是,太子右卫率长史李心安,奉皇太孙李俶殿下令,前来调查李永昌叛逃之事。”
“你是谁?”
少年听到李俶的名字,戒备的神色稍稍放松了些,他回答道:“我是李永昌的三弟子,牛俊义。”
李心安点点头,道:“我知道你,慕容白提起过。”
他环视四周,沉声道:“铁血堂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暗处,一声冷笑响起,同样是一个受伤的少年,在两名少女的搀扶下踉踉跄跄的走了过来。
“大师兄。”牛俊义急忙一瘸一拐的迎了上去。
被他称为大师兄的少年昂首挺胸,直视着李心安的双眼,冷冷的说道:
“我们铁血堂能有今天,还不是拜你们所赐!”
闻言,李心安皱了皱眉,语气有些不悦:“殿下行事,皆以律法,麾下士卒,绝不会做出殴打欺辱你们的行为!”
“我没说是他。”少年咬牙道,“你们没动手,动手的是外面那些江湖人!是你们的纵容和漠视,我们铁血堂才会有如今这副凄惨冷淡的光景!”
“江湖人?”叶青岚疑惑的道,“他们怎么了?”
李心安明白这少年说的是怎么一回事了,之前丁振法让半个长安城的江湖势力挖地三尺搜寻神花会和慕容白的踪迹,其中自然也不乏有趁火打劫之徒。而李永昌又是和神花会一起消失的人,铁血堂自然而然就成为了众矢之的,一些人来下黑手也是意料之中的。
“我很抱歉,铁血堂的遭遇,也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李心安暗叹一声,道:
“你放心,神花会众人皆已伏诛,李永昌也已身陨,等你们的身份排查清楚摆脱嫌疑之后,我们会撤销对铁血堂的管制,你们还是你们。而那些落井下石的人,我们也不会放过。”
听到这番话,少年一直耷拉着的脸方才稍稍和缓下来。他咽了口口水,问道:
“你们来这里,想干什么?”
李心安道:“调查李永昌的过往,弄清楚他为什么要投降契丹。”
少年抿了抿嘴唇,道:“我是李永昌的大弟子章原阳,跟着师傅的时间也最久,你可以问我。”
“两位大人,请随我来,到屋里说话。”搀扶着章原阳的其中一位少女说道。
李心安两人跟着他们走进大堂,铁血堂一百余人,大部分都受了伤,李永昌的二弟子张远峰更是四肢被打断,此刻都在屋内养伤。
空旷的大堂内,只有他们六道孤零零的身影。
“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李心安清了清嗓子,问道:“章原阳,你是什么时候跟随李永昌的?”
“八年前。”少年回答道,“我不是长安本土人士,父亲早亡,母亲改嫁,我随着叔父来长安做生意,叔父嫌我顽皮,就让我随着师父学武磨练性子。”
“八年前,是李永昌刚刚继任铁血堂堂主的时候?”
“正是,师父继任的那一年,就收了我和张远峰两个徒弟,其余三位师弟师妹,都是后来收的。”
李心安问道:“张远峰继任铁血堂堂主之前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章原阳露出思索的神色,“师傅很少提起他之前的事情,有时候喝醉了酒,他才会吐露一些。我们对师傅的过往也很感兴趣,好几次故意灌他酒,但师傅喝醉后也很少说话,每每我们问道紧要的地方,师傅就猛然惊醒过来,骂我们一顿,就回房睡觉去了。”
“紧要的地方?”李心安觉得这句话有些可疑,“什么紧要的地方?”
“就是师傅参军打仗的事情。”章原阳回答道,“他对行伍之事说的不多,我们唯一知道的,就是师傅随高仙芝大破勃律之战。”
“高仙芝……”李心安喃喃道,“右羽林大将军,大破勃律是联合作战,嘶……你们知道李永昌参军的时候是在哪只队伍吗?”
章原阳想了想,“我记得,好像是西域都护府的西州军。”
“西州军?那不是被撤销了番号的军队吗?”李心安惊讶道。
章原阳摇了摇头,“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西州军我也听说过。”叶青岚说道,“当年西域都护府在龟兹遇伏,作为援军的西州军却迟迟未到,导致当时那支部队全军覆没。敌人继续南下,西州军却不战而逃。后来朝廷问罪,又暴露出西州军贪污腐败一事,最终数罪并罚,西州军就地解散,一万三千余人解甲归田。”
“李永昌是西州军的人,这么大的事,我们居然没调查出来。”李心安愁眉紧锁,“当初西州军一案本就有诸多疑点,作为西域都护府六大主力军团之一,西州军立下过赫赫战功,见死不救和弃城而逃,不像是他们能做的出来的事。”
“而且,西州军是直属于高仙芝的亲卫军团,但高仙芝却没有因为西州军的事情受牵连,这也解释不通。”
“小兄弟,李永昌可提起过关于高仙芝的事情?他对高仙芝的评价如何?”
章原阳道:“师傅很尊敬高仙芝大将军,从没说过他的不是。”
“他们时间可有联系?”
“从来没有。”
“这就怪了。”李心安自言自语,“李永昌从西州军退下,很尊敬他的长官,但两人从未有联系。按照李永昌的修为,在西州军里也还是一员悍将,高仙芝不可能不认识他。”
李心安接着问道:“小兄弟,你可知道你师傅还有什么好友,也是出身于军队的?
“师傅与外人相交不多,除了必要的应酬以外,少有的几个朋友,也都是江湖认识的。”章原阳道,“大部分时间,师傅都在修炼剑术。”
西州军迷案、高仙芝加官晋爵、李永昌继任铁血堂堂主、八年以来不与任何军队出身的人物相交、李永昌叛逃契丹……越是调查,李心安就越觉得这里面暗藏玄机。
事情的真相绝对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可尽管李心安得知了李永昌费尽心思埋藏的过往,但他调查到的也仅仅是表面。章原阳等几个弟子并不清楚李永昌过往的全部,要想继续调查下去,只能从当年西州军一案的案宗入手了。
李心安不由觉得心下烦躁,长安城外陈家庄的那件怪事还没有调查清楚,现在又出了这么一件事,他不想管,可既然碰到了,又如何能不管?
简单问了几句话,李心安便离开了铁血堂。
“叶七,你先回去吧。”李心安道,“李永昌这件事另有疑点,我还需要向殿下汇报,争取能拿到当年西州军一案的案宗。”
“好。”叶青岚干脆利落的告别,纵马赶回户部驿站。
李心安一路来到皇孙府,他却没见到李俶。邪里牙拦住了他,告诉李心安李俶去了宫里。
李心安有些失望,只能离开,说自己明天会再过来一次。
但邪里牙却突然叫住了他。
“李心安,你知不知道苏休去哪儿了?”
“苏先生?”李心安皱眉道,“他怎么了?”
邪里牙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罢了,挥了挥手,“没什么,你走吧。”
李心安心里闪过一丝不妙,猛然想起,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苏休了。
苏先生的来历很神秘,绝不像他说的那样,身负不俗之武功,李心安倏的想到一种最坏的情况。
“不可能,苏先生说过,他不会害殿下的……”
李心安离开皇孙府,脸上愁云密布。
神花会的事情告一段落,李心安本应该放松下来,和叶青岚慕容白大喝三天三夜。可不知为何,心烦意乱的事情接踵而至,李心安的情绪不仅没有放松,反而变得更加沉重。
“苏先生,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你的失踪,又是为何?”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疑问,李心安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恍惚之间,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
兴化坊,丁府。
李心安轻轻扣响丁府的大门,几息过后,大门被人打开,丁府门房丁洛慵懒的露出了脑袋。
“李公子?”
“他叫我公子,不是长史,他早就认识我?”李心安讶异的想着。
多年之前,在他还是李林甫的十三公子的时候,丁府还只有丁振法一个一品,丁洛那时候只是个寂寂无名的小卒。李心安不认识他,他自然也不认识李心安。
丁洛说道:“您是来见老爷子的?”
“正是,丁老前辈救了小子的命,小子特来拜谢。”
“不必了。”丁洛摇摇头,“老爷子说了,这些天天策府盯得很紧,殿下的人,一概不见。”
“李公子,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