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白没有先回驿站,而是去了幽香居。
这些日子,李俶那里和血衣堂都没有什么大事,李心安是彻底放松了下来,一连在院子里晒了好几天的太阳。
慕容白跨进院子,关上大门,径直坐在台阶上,与李心安遥遥相对。
李心安正悠然自得的躺在裴旻躺过的那张躺椅上,听到有人进来,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秋日正午为数不多的和煦的阳光中抬起了头。
“白木头,你回来了啊……”
李心安有气无力的道:“铁血堂怎么样”
慕容白许久没有回答他,重新闭上眼的李心安诧异的看向门口,只见慕容白脸色煞白,大汗淋漓,浑身像在河里趟了一遍一样。
他紧紧抱住右臂,倚着门柱,眉头紧皱。
“你受伤了!”
李心安飞身而起,眨眼之间便来到慕容白身前。
他蹲下身子,轻轻按了按慕容白的右臂。慕容白冷不丁的被这么一按,冷汗决堤一般涌出,呻吟起来。
“李永昌干的他用的什么手段!”李心安阴沉着脸,冷冷的说道:
“我给你报仇!”
“不妨事,只是脱臼了而已。”
慕容白摇了摇头,说道:“我看那李永昌,为人不怎么样,但本事确实是有的。铁血堂的一手重剑,被他练的炉火纯青,气势之大,甚至能掀起大地!依我看来,江湖之上,鲜有其敌手。”
“你是和他正面交手了”李心安眼神一凛,问道。
“对……我用飞火流萤化解了他的蓄力一击,虽然靠着《浩然剑典》,自身经脉没什么大碍。但终究身体还是不如他强韧,幸好只是手臂脱臼,不然,脸就丢大了。”
“你是不是傻!”李心安怒道,“明明见识过铁血堂的重剑了,而且那李永昌是在长安成名已久的强者,不论是实力还是经验,地利还是人和,优势都比你要大,简单过两招装个样子就行了,你又何必跟他硬碰硬”
慕容白盯着李心安愤怒的脸,嘴角艰难的扬了扬,“呵……你倒是教训起我来了,等哪一天你能硬接下李永昌的重剑,我随你骂。”
“我没你那么傻。”李心安小心翼翼的搀扶起慕容白,扶着他往屋内走去。
“我要是想对付他,有的是办法。”
慕容白长叹一声,说道:“李永昌此人,在我平生所见过的高手中,已经可以排在二品顶尖的那一部分了。寻常的二品高位,都不一定能赢得过他。”
“这样一个人,竟然只是称霸了长安的一个小小坊市!”
“我实在不敢想象,长安城最顶尖的那些人,他们的实力,该有多强。”
“天下第一你都见过了,他们再强,还能强到哪儿去”
李心安叹了口气,“现在的长安城,武运其实已经有些凋敝了。”
“十年以来,没有一个长安本土人士突破二品入一品。”
“这么会这样”慕容白惊讶道,“长安人杰地灵之地,又是国都,天道庇佑,理应武运昌隆才是。”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当年,长安城刀枪剑棍,各有一名归真境高手坐镇。我们剑道一途,坐镇的就是水龙剑仙种南浔。”
“只是近十年来,种先生先是携水龙剑派离开了长安,刀棍两门的归真境宗师,也相继离世,只余枪王丁振法撑着长安的门面。”
慕容白点点头,“这个情况我略有耳闻,丁老前辈曾来慕容山庄做过客。我当初来长安后不久,就去看望过他,可惜老前辈还在闭关,我未能得见。”
“丁老前辈也是日薄西山,独木难支了啊。”
李心安说道:“本来长安除他们四人外,一品返元境高手尚且还有三十之数。宫内,也有数位不为人知的大能坐镇。但种南浔前辈出走长安似乎是开了一个先例,大批的高手纷纷离开长安。现在长安的一品高手,明面上的,只剩下了十一人。”
“本来我以为,种先生从范阳回来,会给长安武道带来一些新的气象。但种先生的心境受到了很大影响,他回来了一个多月,水龙剑派居然一丁点动静都没有传出来,似乎是真的安心当殿下的剑术教师了。”
“老头子之前从边疆返回的时候,面对这个情况,感概了好久。我问他长安武者大批量流失的原因是什么,他却什么也不说。”
“殿下也多次探查过此事,甚至邀请了司天监和龙虎山的高人,但我却未能得知原因,殿下自那以后,也再没有提过此事。”
慕容白越往后听,神情越凝重。武运流失这种情况,自古以来,只有一种可能。
国之将覆,武运倾斜。天意,不在大唐!
李心安显然是不知道此事的,不然他也不会这么镇定了。
裴旻先生和李俶殿下之所以不告诉他,是因为这种事,不是能说出来的。
那几个字一旦从嘴里蹦出来,就算是泄露了天机。
天机不可泄露。
慕容白面无表情的掰正了自己的右臂,只听“嘎嘣”一声,他的胳膊完好如初。
“这件事不必再深究了,人又不是死的,来去自如,再正常不过。”
他缓缓说道:“我在李永昌那里得到了不少的领悟,觉得,有必要让你也感受一下。”
“哎呦,这么好”李心安惊讶道,“来来来!一个人练剑没意思,我正好也手痒了。”
慕容白简单活动了一下手臂,提剑出门。
李心安跃跃欲试,但却没有先行进攻。
谁先动手谁吃亏,后下手为强,这是他师傅,大唐剑圣裴旻传授给他的一个道理。李心安一直把它奉为圭臬,尽管在和慕容白的交手中,一直都是慕容白先动手,也一直是李心安被打趴下。
如往常一样,慕容白先踏步上前。
李心安敏锐的觉察出,慕容白的起势,和往常,有了一些出入。
他挺剑格慕容白的下劈,手腕上顿时传来一股他从来没慕容白身上感受到的巨力。
这恐怕就是慕容白铁血堂一行的收获了。
“有意思……”
李心安攻势逐渐凶猛起来,反客为主,打乱了慕容白的节奏。
“我倒要看看,你在铁血堂得了些什么!”
一刻钟之后,他如同一条死狗一般趴在地上,任凭慕容白怎么哭笑不得的劝,他也不起来。
“李兄,莫要做此小儿行径。”慕容白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道
“我不管,你欺负人!”
李心安把脸埋在臂弯里,含糊不清的嚷道:“你这哪儿是重剑,分明是砍刀!斧子!大锤!”
“铁旗门的重剑确实如此,当世之中,恐怕只有陌刀可与其媲美了。”
“够呛,陌刀那玩意儿可不是一般人能练的。”
李心安委屈的道:“可是……嘶……白木头你下手也太黑了,你在别人那里受了气,别往我身上发泄啊。”
“我哪里有这个意思……”慕容白哭笑不得,正忍不住把李心安拎起来,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
“堂主,慕容公子,属下回来了!”
两人闻声看去,只见袁胜单膝抱拳,跪在地上,不知何时出现在的这里。
“袁胜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心安麻利的从地上站起来,神情冷峻,似乎无事发生。
袁胜沉声道:“回来有一个多时辰了。”
“怎么,商州的一个案子,牵扯你这么长时间”
“此事……”袁胜咬牙道,“此事另有隐情,属下是被人插手,因此耽误了时候。也……也没能把那个目标杀了。请堂主责罚!”
“被人插手”
李心安深吸一口气,冷冷说道:“进屋说话。”
三人走进屋里,袁胜刚要跪,李心安摆摆手,“不必了,你把事情的经过详细的说出来。”
“是。”
袁胜思索片刻,缓缓开口道:
“属下这次的任务,是刺杀一个逼良为娼的商人,他平素都会去一座青楼寻欢作乐。那个时候,他的身旁没有护卫。”
“属下提前一个时辰来到那座青楼埋伏,等着那个商人进来之后,属下监视着他搂着两个姑娘进了房间。”
“人多眼杂,属下本意是先把无关紧要的人支开,再去杀他。于是便在青楼的后院柴房,点了一把火。”
“本来事情的进展如我所料,嫖客与娼妓纷纷落荒而逃。但是就在属下就要推门进去杀那商人的时候,突然被一个年轻人拦住了。”
“那人年纪,与堂主和慕容公子相仿,身高也差不多,腰挎一柄绿鞘长剑,身着青衣,看上去,华贵至极,应该是富家子弟。”
“他质问我为什么要放火,我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抵赖过去。但是他却看穿了我的谎言,直截了当的指出我是杀手的事实。”
“他竟有如此本事怎么看出来的!”李心安讶异说道。
慕容白却眉头紧皱,袁胜话语中描述的那人打扮,总让他觉得像一个人。
而且,也是在商州。
“你继续说。”
“是。”袁胜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接着说道:“属下也不再争辩,和他战在一处。那人的实力并不算强,大概,三品初位的样子。但是他的身旁,有两名二品初位的护卫,属下不敌,只能狼狈逃出。”
“本以为他会就此作罢,但不料,青楼外面,还有他的人。我抢了一匹马夺路而逃,他们在后面紧追不舍。直到我逃出了商州城,他们还在后面追着我。”
“没办法,属下只能在山里面逃了三天。不知为何,昨天晚上,他们突然消失了,属下这才得以回长安。”
听完袁胜的话,李心安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富家公子,绿鞘长剑,应该不是凡品。两名二品初位的护卫,尽管他自身实力不济,但他背后的实力应该不弱,在江湖上应该会有一席之地。”
“但没听说商州城有这号人物啊……”
“白木头,你听说过没”
李心安捅了捅身边的慕容白,后者却并没有回答,他忍不住好奇的看过去,只见慕容白一脸纠结的样子,喃喃念着“不会吧……不可能啊……”
他摸了摸慕容白的额头,又试了试自己的,觉得有些烫。
“你病温了烧糊涂了”
慕容白扭头紧紧盯着李心安的眼睛,问道:“李兄,你可知这次叶家进京,领头的是谁”
李心安摇摇头,“这件事不是我负责的,我不清楚。”
“不过我依稀记得苏先生提起过,来人是叶家一个年轻一辈的翘楚。”
“翘楚……”慕容白神色复杂,苦笑着摇了摇头。
“李兄,我知道为什么叶家的人在商州城突然消失了。”
“为什么”
李心安话刚一说出口,神色瞬间僵住。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一脸错愕的袁胜,喃喃说道:“不会吧”
“他们是去追袁胜了。”
慕容白沉重的点了点头,“这次叶家带队的,应该是叶家家主叶梦松的七公子,叶青岚。”
“你怎么知道”
“我对他太熟悉了……”
慕容白闭上眼睛,面色有些狰狞,似乎是在回忆那痛苦的过去。
“他是我的远房表弟。”
“哈……啊”李心安目瞪口呆。
“他的母亲是我母亲的表姐,也是我的表姨娘。”
慕容白苦笑道:“之前有一段时间,叶家主……我表姨夫,和姨娘大吵了一架,她就带着叶青岚来了慕容山庄。”
“那段时间,我没少受他迫害。”
李心安兴致盎然,“快,讲讲!”
“叶青岚这个人,在家里是第七子,距离家主之位遥不可及,所以没什么大的压力,偏偏他又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所以家里的人都惯着他。”
“可……他的好奇心实在是有些重,或者说,总是爱管闲事,也没少给叶家添麻烦。”
“随着年纪的增长,不知为何,叶青岚突然多了个江南东道第一纨绔的名头。他本人也不在意,相反的,还真的当起了纨绔,败光了不少叶家旗下的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