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俶稍一思索,便明白了李心安的意思。
“我说过,这件事情我不会插手,你自己尽管放手去做便是,我会给你最大的支持。”
“多谢殿下!”
李心安抬起头,难为情的说道:“殿下,属下还有一件事要说。”
李俶好笑的问道:“这倒是稀奇,平常你和我谈事不超过三件,怎么今天这么多话。”
“说吧。”
李心安沉声道:“殿下,高大人昨夜被惊吓,受了刺激,有些不正常了……”
当下,他便把高正明希望亲手处决几个屠生楼杀手的事情告诉了李俶。
听完李心安的讲述,李俶皱了皱眉,道:“这样也没什么不妥吧,你不是还打算把屠生楼的人交给周陵处置”
李心安怔了怔,旋即沉闷的叹了口气:
“是啊,是我想多了。”
“属下告退!”
李俶点点头,“调兵的事情我会尽快告知圣人,估计圣人也会提出要把高正明接进宫里。到时候你暗地里把高正明送到我这里来就好。”
“是!”
告别李俶,李心安骑着马缓缓行在朱雀大街上。
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热闹的叫嚷声,一副太平祥和的景象,却没把他从低沉的情绪里拉出来。
“周陵想要泄愤,我答应了。高正明想要泄愤,我为什么不答应我应该答应的,我应该不在意的……”
“我这是怎么了”
李心安迷茫无助的随意走着,不知何时,当他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通济坊了。
这个他生活了五年的地方,这个他本以为自己没有感情没有留恋的地方,自己却在迷茫的时候,回到了这里。
他翻身下马,走在那条熟悉的街上,仰头看着那间三层小客栈的房间,那是他住了五年的地方。下面,还是那个沉默的铁匠。
街上的人没有变,物也没有变。明明是在李心安看来最危险的几个地方之一,却有着最祥和的气氛,这里的每个异族面孔和大唐面孔,都带着和煦的笑意和蓬勃的朝气。
偏偏是风暴的中心,外面的狂风暴雨却好像与这里没有任何关系。
李心安牵着马走向客栈的门口,把缰绳交给活计,迈步进入客栈。
客栈老板看到许久不见的年轻公子重新出现,急忙堆起笑脸迎了上去。
“哎呦李公子,可是有好些日子没看到您了。”
“家中出了些事,回了趟老家。”
“原来如此,您家里可还安好!”
老板不知道李心安的身份,只当他是个从外地来长安经商的富家子弟,租他的屋子一租就是五年。
“还好,多谢您挂念了。
李心安迈步就要上楼,老板忙伸手拦住他。
“李公子,你的房钱已经用完了,这些日子您也不来,这间房子我还一直给您留着。您也知道,现在快要入冬,长安城里的外地人也变得多了些,正是客栈生意火的时候,我们这小本买卖,一直空着一个屋子,我们不说赔,也得少挣许多钱。李公子,您要是不想住了,不劳您动手,我们收拾好您的东西,亲自把行礼给您送到您的新住处去,毕竟五年了,都有感情在。但您要是还想继续住,那您看看,是不是把房钱……”
听着老板苦口婆心拐弯抹角的说这么多,到头来不过是让自己把钱交上,李心安不禁笑道:
“是我做的不周了,银子我给您。”
他从怀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了五两碎银子。
“我身上带着的现钱不多,只有这么点,还能再住两天,赶明儿,我让人把剩下的给您送来,我再住一年的。”
“好来,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老板喜笑颜开,“李公子,您的房间我常打扫着,您请进。”
李心安微微颔首,走上三楼,推开自己房间的门。
一切如常,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把剑放到桌子上,想给自己倒杯茶喝,一碰茶壶,却是凉的,空空如也。
李心安也懒得去叫伙计添茶,抱着剑窝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中。
天地间一瞬间寂静了下去,只有一个身影在李心安脑海中久久浮现,挥之不去。
……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李心安被人叫了起来。
“堂主,堂主”
李心安猛地睁开双眼,看清了眼前来人。
来人四十多岁,蓄着胡须,两只眼睛细小而尖长,声音也是尖细尖细的。
“罗青啊,你来啦。”
李心安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活动了活动,看向窗外的天空。
外面已经被晚霞烧成了红色,这是长安的秋日为数不多的好天气。
“易容的东西都带来了”
“是。”罗青恭敬的道。
在李心安去皇孙府之前,他特意回了趟幽香居,让血衣堂中的这位易容大师来找他。
罗青出身于鹰堂,是鹰堂堂主吕达手下的一大能人,鹰堂之所以能在那么多势力之中安插探子而不被人发现,罗青在其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寻常的易容术,所变化的容貌需要尝尝保养。而他的易容术,可保变换之容貌数年不改,即使用水洗火燎,也看不出丝毫的异样。
“跟我来。”
李心安走下楼,罗青紧跟在他身后。
客栈的老板满面笑容的把他们送出门,两人迁来马,往高府的方向走去。
“袁胜他们调查的怎么样了”李心安问道。
“回堂主,还在进展中。”罗青恭声回答,“目前,我们找到的关关于屠生楼的线索主要集中在了鬼市那一边,袁胜这两天暗里抓了不少人,已经问出来话,但是没有太大的突破。”
“屠生楼的行事手段和我们极其类似,都是自上而下,一环扣一环你。我们只抓到了最外层的舌头,至于他们的上级,我们还在追捕。”
“有折损没有”
“倒是伤了几个兄弟,没有死人。”
“哼……若是有了提醒还再死人,袁胜就不用再做了,收拾东西滚回洛阳吧!”
李心安顿了顿,接着问道:“万花楼那边有消息了吗檀香姐又没有传过话。”
“檀香姑娘那边还没有动静,我们的人去过一次,万花楼的客人实在是太多,名册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完。”
“希望尽快吧。”李心安叹了口气,惆怅的道:
”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应对下屠生楼啊。”
……
两人返回高府的时候,只看到高府外站了不少人。
都是些熟悉的面孔,“天众”的丁锡山赫然在其中。
见到李心安骑马赶来,那些人慌忙行礼。
“见过李统领。”
“打住!”李心安挥了挥手,看看四周,这个时候住在平康坊的大人们还在办公,他们府上的仆役也少有出门的。
所幸这个时候没什么人,李心安可不想变得万众瞩目。
“怎么不进去”李心安问道。
丁锡山苦笑道:“高夫人不想让我们这么些人一起进去,只有周陵统领带着几个兄弟去找了慕容公子。”
“这么多人挤在门前像什么话。”李心安心里不禁暗暗腹诽,这个高夫人怎么连大事小事都分不清!
“跟我进来。”
五十几个人一窝蜂的走进高府,看着一个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般的男人,高府的下人都不禁怀疑家里是不是进了土匪。
“老丁,我告诉你,人手应该安插在哪里。”李心安叫过丁锡山,把他研究好的位置吩咐了下去,丁锡山抱拳领命而去,带着人手前去布置。
高府的管家高朗走上前,苦着脸道:“李大人,这不合规矩吧。”
“总比你家老爷被人摘去了脑袋好。”李心安沉声道,“这都是皇太孙殿下在军中挑选出的好手,是真正在战场上杀过敌的,有他们保护高大人,高夫人还不放心”
李心安可没说谎,“天众”的大部分人,都是李俶在军队里挑选出来的、身经百战的好手。他们若是按军功,都能混到个一官半职,但却为了李俶,甘愿当个无名小卒。
高朗顿时喜笑颜开,说道:“我去找夫人,让她不要担心。”
高朗兴冲冲的离开了,李心安带着罗青直接去了高正明的小院。
慕容白已经不在,许是跟着高正明去了户部。
两人坐在高正明的房间里,李心安说道:“等着吧,等他们回来。”
“堂主真的要以身试险”罗青担忧的道,“若是那屠生楼的杀手实力在您之上,您这不是坑了自己吗”
“没办法啊,我怕被人看出端倪。而且若是用一个常人化妆成高正明的样子,一旦出了岔子,岂不是害了他”
“那不是还有慕容公子”罗青不解,“而且……慕容公子的实力也要比堂主您强吧。”
李心安哭笑不得,“我也想啊。”
“但是只有我的身材与高正明相差无几,慕容白……他比我高啊。”
……
高正明坐在马车里,紧张的捏着衣角,手汗已经把衣角完全浸湿。
今日一天,在户部他都是这个样子。同僚们还以为他是受了风寒,说要叫太医院的太医来看看,高正明却死活都不敢见生人。
他现在只敢相信熟悉的人。
马车外,慕容白亲自驾着马车,两眼宛若鹰隼一样盯着街上的人和街道两旁的高楼。
他时不时的掀开马车帘看看里面高正明的情况,以防他什么时候被人掳走自己还不知道。
马车离开朱雀大街,拐向平康坊。
终于,一行人平安无事的回到家。
到了高府,高正明几乎是三步并作一步,径直冲进了大堂。
府里那么多面生的人他也没有在意,在高府下人的团团护卫之下,高正明安全抵达自己的卧房。
慕容白缓缓走着,到了高府他也不再担心,他能看得出来,“天众”和“夜叉”的好手基本上都到了这里。
现在的高府,在白天不敢说固若金汤,也不是屠生楼能强攻进来的。
至于到了晚上,那就是另一番天地了。
李心安说过,杀手在白天和在夜晚,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凡修武道,都要借势。剑客要借剑势,刀客要借刀势,拳师要借人力,杀手,就要借助天时。
晚上,才是他们的主场。
慕容白随高正明走进屋子,一眼就看到了无所事事的李心安。
后面站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他见过。
“慕容公子。”罗青作了一揖。
慕容白还礼说道:“罗前辈,您来了。”
高正明像个拘束的孩子,坐在座位上,不知所措。
“户部有什么异常”李心安看着慕容白,问道。
慕容白摇摇头,“我看了他一整天,没有任何异常。或许是因为我对户部不熟悉,你可以问问高大人。”
李心安的视线随之转向高正明,后者急忙摇了摇头。
“没有,一切都很正常。做事的做事,吵架的吵架,混日子的混日子。”
“高大人可将被刺杀的事情禀报了上去”
高正明点点头,“已经上报了朝廷,今日圣人未上朝,我也不知道奏章会送到高力士手上递给圣人还是到杨国忠手里。”
“同僚们听说我被刺杀,都是一番长吁短叹。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也都来找过我,但是没有圣人的命令,他们也插手不了。”
“这个您不需要担心,李俶殿下会进宫禀明此事的。明日,我会将您悄悄送到李俶殿下哪里去,到了那儿,您就安全了。”
慕容白回头看向屋外,“这次来了多少人”
“五十多个,加上京兆府的衙役和高府本来的下人,基本上每走一步都能看到人了。”
“今晚他们会来吗”
李心安收起笑脸,眯起双眼,缓缓的道:“当然。”
“他们不来,我们就要找出他们了。”
高正明开口问道:“我需要做什么”
站在李心安身后的罗青回答道:“高大人,您受累,让我画画您的脸。”
说罢,他从携带的药囊之中拿出一个个瓶罐,调制出褐色的粘稠汁液,按住高正明的头,将那褐色粘稠汁液涂抹到了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