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水井旁,几个打水的妇女凑在一起,也不顾忌水桶在井里飘着,窃窃私语,不时望向不远处的酒棚下,哄堂般的笑声偶尔爆发,很快又被她们压了下去。悄悄向那边瞥一眼,见那二人没有注意到自己,方安心拍拍丰满的胸脯,再去骂身边的骚浪蹄子同伴。
两匹骏马拴在酒棚的木桩上,低头温顺的吃着旁边的杂草。两个俊秀公子坐在酒桌旁,皆是一脸郁闷的喝着酒。
“我说白木头,那些大姐看你半天了,你就过去搭个话呗。”
“你怎么不去。”
“他们看的又不是我。”
“李兄,你的皮囊不比我差。”
“皮囊会说话吗”
“我认为长相没有任何意义,容颜易老,时光蹉跎,唯有剑道才是我追求的真谛。”
“为兄以为然也,干!”
“干!”
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老板娘适时的过来添了一坛。
也不能说是适时,有着傲人双峰的老板娘已经在他们身边转悠了一个时辰了,扭动着大屁股走过来,又走过去,将两人身边的那张桌子擦拭了不下二十遍,也不知道有什么脏东西值得老板娘如此。
看着老板娘又走过去卖力的的擦着那张桌子,丰硕的胸脯被她在桌上挤压成两团圆饼,李心安暗暗咋舌,心道阿弥陀佛,度严大师救我。
“这村子的桂花酒确实不错,想不到山野之中也有如此佳酿,看来我之前还不知道错过了多少好酒,可惜,可惜……”慕容白揭开酒坛的酒封,感叹道。
“山野之中,可不是只有美酒。”
“李兄你说什么”慕容白眨着眼睛,他没听清李心安的话。
见老板娘转过身来,李心安不着痕迹的把视线移到酒上,咳道:“没什么。”
将酒碗倒满,李心安仰头灌入喉中,笑道:“以前错过好酒算什么,跟我再走一趟江湖,不就什么都有了”
“李兄你也想游历江湖”慕容白有些惊讶。
“当然。我师傅说过,我的天资有限,若无机遇,可能一辈子进不了一品,游历江湖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
李心安叹了口气,“现在殿下那边用不上我,想必很长时间都会如此。我想,等我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便向殿下告个假。”
“想好去哪里了吗”
“没有。”李心安摇摇头,“路在脚下,走哪里不是走。不过我倒是有两个必须要去的地方。”
“哪儿”
“洛阳城韩家,以及山东孟家庄。”
“李兄和这两个地方有交集还是奉师命而为”
李心安摩挲着酒碗,说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遇到的那两个人蛊宿主”
“记得。”慕容白点头道,“那个中了五十年前长生蛊子体的宿主”
“是啊,他就是洛阳城韩家的人,另一个,用的是八卦棍,应该是孟家庄的弟子。”
“不论如何,他们都是死在我手上的,这两个地方我是一定要去的。”
“韩家我没有去过,但是孟家庄我很熟悉,我父亲当年在河南道除贼,带着我在孟家庄住了一段时间,孟东庭老爷子为人豪爽,江湖人士无人不敬佩。我当初也是特意去了孟家庄拜访,老爷子虽然身体强健,但不知为什么,我感觉精神大不如前了。”
“孟家庄这些年直系子弟多无所出,新一辈又多弃武习文,外姓弟子逐渐势大,孟老爷子既不想孟家庄大权落入外人之手,又不忍心做出应对,精神当然不好了。”
“如今孟老爷子还在世,孟家庄相安无事,起码表面上是如此。但只要老爷子一归西,孟家庄就得立刻改名了。”
李心安叹道:“江湖迭代,徒弟篡夺师门,不少见了,孟家庄也逃不过。”
“其实也没必要伤感,也就是换个姓的事,功夫还是那个功夫,人还是那些人。”
“李兄说得对。”慕容白举起酒碗,李心安笑着与他碰杯。
又是一碗酒下肚,李心安斜着眼瞥了一下慕容白放在桌子上的配剑,笑道:
“怎么用木剑了”
“因为……杀人太多了。”
“太多”李心安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慕容白所说意指何为。
他安慰道:“那是不得已而为之,那些百姓的死,怪不得你。”
慕容白脸上泛起苦涩的笑意,“五百六十八个信徒,死了一百一十二人,虽然有不少是踩踏而死,但我杀的人我都记得。”
“李兄,你知道我杀了多少人吗”
“五十四个!”
“四十八个男人,六个女人。”
慕容白身躯微微颤抖,他按住端着酒碗的那只手,仰头将酒水灌进喉咙,不少都撒在衣领,他也毫不在意。
“那些信徒现在还被关着,他们的蛊毒无法全部排出,已经又死了不少了。”李心安安慰道,“白木头,没有你,他们只会死的更多,你不必自责。”
“我知道。”慕容白沉重的点点头,“但是此次心境破境,让我明白了不少东西。”
“剑,不是刀。”
“剑是君子之剑,而非杀戮之兵。用以降伏四海,而非震慑人心。”
“用剑杀人,似乎是有些错了。”
“剑有天子剑,也有诸侯剑,更有江湖剑。天子之剑,威震天下;诸侯之剑,祸乱刀兵;可只有江湖之剑,不能令天下缟素,唯有流血五步。沾染鲜血,是我的白虹,你的凤鸣,是所有江湖之剑的宿命。”
“你我对剑的领悟不同。”慕容白微微摇头,“我还是觉得,剑意的真谛不是杀戮,江湖之剑也不是。我打算先用这把木剑替代一下凤鸣,看看最后的结果。”
“这样也好,用木剑的慕容白,未来也许就是江湖一大佳话。”李心安举起酒碗,嘿嘿笑道:
“这样等天机楼的人来找我时,我还能收点银子。”
“天机楼的银子可没人敢收。”慕容白干了一碗,笑道:
“天机楼的江湖册,就是江湖的史书,可他们却未必向朝廷的史官那么正直了。李兄你可不想在百年之后江湖后辈看到你的名字出现在大魔头一栏上吧。”
“我一个杀手头子,说是大魔头也不为过了。”
“哎呀!”
外面突然传开一声惊呼,李心安闻声看去,只见那些围在井边打水的妇女一阵慌乱。
“他嫂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把绳子弄断了。”
“我也不知道,这绳子忒不结实。唉,我那男人清醒的时候我就让他抽空把家里的东西收拾收拾,万一什么东西坏了,咱都是女人,没有个会修的,去别的村,又得被人指指点点。可他也不听,清醒过来吃个饭,又成了那副样子,唉,不让人活了……”
说着,女人垂下泪来。
“谁不是呢。”井边妇女们纷纷叹气起来,埋怨自家的男人。
李心安听的奇怪,什么叫“男人清醒的时候”
女人们突然打闹起来,一人调笑道:“他嫂子这不是绳子不结实,是心不老实了啊,盯着人家这么久了,还不请人家公子过来帮忙把水桶捞上来”
“你这骚蹄子,说什么呢,找打!”
李心安哑然失笑,看着那些女人费了好大劲才把水桶捞上来,又狠狠剐了他和慕容白一眼,方恋恋不舍的提着水桶各回各家了。
“水井”
李心安皱起眉头,越想越不对劲。
他看着走过去再次擦拭起那张桌子的老板娘,招了招手,“老板娘,别擦了。”
“公子您有事”老板娘笑意吟吟的走过来,扭着腰肢,看的李心安一阵心惊,上下两个重物,李心安生怕她把腰给扭断。
老板娘贴着慕容白坐下,拢了拢头发,道:
“有事您吩咐,无论什么,妾一定办到。”
呦吼……李心安忍住雀跃,看着慕容白冷着脸挪动了一下屁股,强忍住笑意,道:
“老板娘,我上次来这儿的时候看到村子里挺热闹的啊,怎么现在全是女子和老人孩子,一个壮年男人都没看见”
“公子您可别说了。”老板娘叹了口气,往慕容白那里靠了一下,叹道:
“我们这个村子,中了邪了。”
“村子中邪”李心安愕然,他只听过人中邪,哪有村子中邪的
“可不是约莫一年了吧,男人们突然得了一种怪病,白天昏迷不醒。有些人干着干着活就倒在地上,还有些直接栽进河里去了!”
“昏迷的人啊,怎么叫都叫不醒,就和睡着了一样。请大夫来也治不好,大夫说睡觉又不是病,没法治啊。慢慢的,村子就变成这副样子了。”
李心安与慕容白对视一眼,都觉出了不对劲,李心安接着问道:“您接着说,这种病让人白天昏睡,晚上呢”
老板娘面色涌现出一丝恐惧,“晚上就更可怕了。白天他们昏睡,晚上就出来梦游,像是孤魂野鬼一样。他们看不见路,只知道傻愣愣的往前走,有的直直往墙上撞,有的一直走到山崖上掉了下去。”
“奇怪的是,天亮的时候他们就自己回来了,继续昏迷不醒,村里的女人好几个被吓疯了。”
“现在村子的活计,全指望女人了。”
“没有报官吗”
“报官了,官府也派人来看了,还是那句话,让我们找大夫,大夫有解决不了,只能一直这么拖着。”
“好在男人们也死不了。每天黄昏的时候,他们就能醒过来,简单吃点饭,就又昏了过去,吃喝拉撒都得靠女人照顾着。”
“奇怪……这是什么病”李心安喃喃道,“白木头,你听说过吗”
慕容白摇摇头,“从未听闻。”
“老板娘,这种病只会影响男人额……及冠的男人。”
“对,只有成年的男人,老人孩子和女人不受影响。”
老板娘潸然泪下,“外面的人都说我们村子的女人不干净,给男人招来了晦气,村子里待字闺中的女孩子都嫁不出去了。我一个寡妇,守寡了快十年,好不容易相中了一个男人,结果因为这件事,人家不要我了,我找谁说理去啊……”
一边哭着,老板娘一边把头往慕容白身上靠。
慕容白面无表情的闪开,“夫人请自重。”
老板娘擦干眼泪,幽怨的看了一眼慕容白,道:“是妾身失礼了,公子勿见怪。”
说着,她把视线转到了李心安的身上。
李心安扯了扯嘴角,心想自己可受不了这哀怨少妇,若是被扑倒了,白木头你可别说出去啊。
“咳咳……老板娘,这件怪事是从一年前开始的”
“差不多。”
“那时候村子里发生过别的事情没,比如,有人病死,有人屈冤,或者,村子里来过别人”
老板娘转了转眼珠,“别说,还真的来过一些人,是西域的商队。”
西域
李心安神色一凛,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想,接着问道:
“他们在村子里待了多久”
“没多久,也就一晚上,临走之前说是为了报答留宿之恩,说看我们临河太远用水不便,要给我们修水井。”
“难怪,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村子里一口井都没有,今天一路走来看到四五个。”
李心安问道:“他是给了村子钱让你们自己找人修,还是他们找的人”
“他们找的人。”
“唐人还是西域人”
“唐人,要不我们也不放心,谁敢让他们的人动手啊,下毒害我们怎么办”
“那你们就不想想这个病就是他们下的毒”李心安气极反笑。
“什么”老板娘张大了嘴,不敢置信的道。
“水井连的河在哪边”
“西边山丘的后面。”老板娘给他指着。
李心安拿出一辆碎银子拍在桌上,拿起长剑就往外走。
慕容白紧接着跟上,后面老板娘在呼喊,两人头也不回,翻身上马往西面赶去。
“那群西域人有鬼”
“不错,这个村子男人的异状与他们离不了干系。”
“是那群幻术师干的吗”
“还不知道,没看到那些男人,还不能断定是不是幻术。”
“但不论怎样,长安又有大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