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鲸跃出海面时,巨大的五色鱼尾甩起,扬起的满天的海水化作急雨落下,浇得四周一片“哗哗”作声的雨水声。
青棱周身绽出浅浅的光华,她给自己施了道避水咒,将水挡在了身体之外。
“你们先进古魔族吧。”她头也不转地盯着鲸背上站着的人,唇角不自觉地翘起。
脚尖一点,她纵身跃向飞鲸。
“是。”身后的玉无双几人应了一声,跟着古魔族的修士跳进漩涡之中。
海域上渐渐平表。
青棱跳上飞鲸的背,脚还没落地,便有一双手缠上她的腰枝。
清冽的气息和暖融的温度同时裹来,将她缠绕。
“青棱,我想你。”动听的男音在她耳边响起,似蛟人族的低吟。
唐徊已将她纳入怀中,又伸手摘掉了她脸上的纱巾。
莹白的脸庞上有他朝思暮念的笑容,他仔仔细细地将她看了又看。
他的目光直白灼烫,全然不是对着外人时的霜冷锐利,才数月不见,青棱就觉得眼前的男人又有些不同了。
可到底哪里不同,她竟也说不上来,就像一柄从未开封的宝剑,一夕之间饮血成长,添了莫名霸道的气势,与从前在她眼里总带着些孩子气的少年不一样了。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见她只是笑着并不回应,便俯下头,鼻尖蹭向她的鼻。
“别闹了。”青棱终于推了推他,开口,“我路上赶过来的时候,见到五川的大军已经逼近蛟海了,现今古魔族的情况如何?”
看他今天意气风发的站在这里,想来先前兰潜所说的困局已经解除了。
唐徊眉头一拢,将她圈得更紧。
“这么久没见,你一见我就说这些?没有别的话了?”他不悦地加大手劲,把她紧紧圈住,唇从她的鼻尖扫落,细细吻过脸颊,一路掠去……
青棱避不开,只能由着他撒下一簇簇火苗。
“你想听什么?”她索性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将头倚在他的肩上。
“说你想我,爱我。”唐徊还是那句老话。
他斜向下望她,她眼眸半眯,眼尾飞勾,清丽之上是惑人的媚姿,浅淡的唇微启,全是欲语还羞的神色,看得他胸口似涌入一阵春风,搅得满池静水波澜频起。
飞鲸似山峦般在半空中缓缓飞着,海上景象壮阔迷人,夕阳余晖洒在她身上,像镀上一层淡金的花色,没有温度的女人添上暖意与懒洋洋的眼神,像要化在他怀里。
相识近万年,唐徊从未见过她如此醉人的娇憨,情至深处,他摩娑捏起她的下巴,侧头印上她的唇。
曾经甜蜜温热的唇,如今和这片海一样冷凉,又似霜雪之下窖藏的酒……对了,就像那年龙腹绝境中她亲手酿的雀丹,清冽甘醇,让他尝了又尝,吮了又吮,纠缠着她的小舌,一遍遍的勾/舔/吸/吮着。
青棱被他吻怕,微喘着推开他,把头扭走。
“你不是要带我看蛟海?”她低头把玩着他腰间坠下的蛟神玉,另一手揪着他的衣襟,糯糯道。
难得见到羞到这般田地的她,唐徊心情大好,在她发间又落下一吻。
“你把避水咒去了,我带你入水。”
“啊?”她有些惊讶。
“进了海中,当然要体验一番水中之乐,你用了避水咒,和在陆上有何分别?”唐徊说着朝飞鲸施了命令。
鲸身倾斜,沉向海中。
“有几分道理。”青棱笑笑,将避水咒给去了。
山峦般的飞鲸没入水里,溅起满天水花,她还未进水,便被浇得全身湿透。
衣衫湿粘在身,唐徊身上的热度便更加滚烫地贴进她的骨血和心脉。
青棱想要让他退出些许让人喘息的距离,四周却忽然白花花一片。
她已跟着巨鲸入水,视线被水花模糊,只剩下腰间手臂缠得用力。冰冷的水覆顶,与她身体的温度相当,她觉得自己成了片落叶,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闭了眼,随着水和他的牵引,浮沉随意。
“睁开眼。”
过了片刻,唐徊在她耳边轻声道。
青棱睁眼,先看到在沉在水中的他。长发凌乱如藻,一身白衣缓缓浮动,他在水里朝她笑,像是蓝色晶石中藏着的仙人。
“好……美……”她视线从他身上转开,望向四周。
光怪陆海的海底,有着让人窒息的美丽。
阳光从水面穿透,像是天光乍亮。她一直在陆上生活,从未想过深渊般的地方竟有着无法形容的颜色。
蓝色,绿色,紫色,任何一种颜色都有着上百种演变,层层叠叠,似晕染的绸布,却有着无人可画的神奇变化。
他带着她慢慢下沉,眼前所见也一点点改变。
游鱼过身,色彩艳丽不输她所见过的最美宝石;丛珊璀璨,在幽紫中似水中的火树银花……
“好美!好美!好美!”青棱一连叹了三句,伸手攥住他的手腕。
唐徊望去,她眼里的惊喜像他初识时的那个姑娘,由深山重返人间,于俗世间修心,却难改赤子顽魂,总想去看这世间所有风景,抛不开仙途牵绊。那些年,她虽修为强于他,可仍旧是小孩心性,却因为他而经历爱恨,成了如今的模样。
他心里有痛,却不后悔。
从前不悔,如今亦不后悔。
所谓天途,便是心途,心之所向,就是他的去路。
身后,无归途。
……
在海里逛了一圈,青棱的兴奋还未平息,陆地上的奇景她见得多了,可这海里的,她却从未见过。
直至唐徊将她拉入古魔族里,她一身湿衣踏在古魔族的银贝路上,还在他耳边絮叨地问着刚才看到的那些奇景。
记忆里从半月巅上穿心那一剑开始,她就没有这样多话的时候了。
唐徊牵着她一一耐心回答,就仿佛……数千年前,她跟在他身边,叫他一声“师父”。那时他没能付出的感情,在今后漫长岁月里一天天解答交还。
古魔族的房舍宫宇都以海底礁石垒起,珊蝴为柱,比起陆地上的房子多了绮丽怪诞,他带着她缓缓行过街道,四周递来无数惊讶敬仰的眼神,所有人都在看到他的时候跪了下去,他们一路走,这些古魔族人便一路跪到他们身后。
青棱的兴奋渐渐平静,她注意到这些人眼中的敬仰里夹着恐惧,有些奇怪。
“你来之前,我刚清理完族中异心者。”他见她纳闷,便解释道。
只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青棱已嗅出其间的血腥味道。
杀戳!他身上多的是杀戳的气息。
杀伐果决,出手绝不留情。
那场战,他杀光了所有背叛殊妄的族人。那些人里,有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朋友,也有带他修炼的老师,还有看着他成长的长辈……
他一个没留。
蛟海之上成了修罗场。
从此,他成了古魔族里数万年历史中手段最残忍的无冕之王,“殊迟”之名一役扬遍蛟海,昔日少年,今朝修罗。
青棱脚步顿了顿,他白衣如雪不染尘埃,看在她眼中却似沾了洗不去的血。
如果可以,她宁愿他还是从前的少年殊迟。
“怎么了?”
见她停步,唐徊转头。
“没什么。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她问他。
“去我的宫殿,准备……带你见我父母!”他凑到她耳边,不怀好意地开口。
这一次,他说什么也不会放过她了。
青棱微怔。
她此行本就要拜会古魔族长,可听他那话,却好像有另一重意思。
想问,却也不知要如何问起,青棱只能皱眉看他。
唐徊只是笑着,复又转身牵了她往宫殿走去,心头想起的,却是三天前和殊妄所作的约定。
……
三天之前,蛟神殿中。
“你是何人?”殊妄站在蛟神像下,冷眼盯着眼前白衣殊迟。
一场叛乱被血腥镇/压,整个蛟海上血雨如瀑,都因为眼前殊迟。
清除异己,铁血压制,短短数日之内,古魔族族人已经不敢再有不臣之心。这个殊迟的手腕,太过狠辣。
他知道,“殊迟”已经不是殊迟了,是千年前在青凰川下曾出现过的那个人。
唐徊朝前踱了数步,并未立刻作答,他额间墨咒之上忽有浅光闪过,生涩繁复的咒印渐渐淡去,最终消失,露出了他额间如血的棱印。
那道朱红棱印妖诡妩媚,是他昔年分魔之时留下的烙印,后来青棱杀他,一剑刺进的,也是这道烙印。
不想,这烙印竟刻在元魂之上,生死相随,和她的人一样。
六道轮回印被破去时,墨印早就失了法力,他留着墨印只是用来掩盖这道棱印,以防止青棱看出端倪。
他不能冒着失去的风险,让她知道他是唐徊。
他情愿她将他视为殊迟,那样这段感情才有重头来过的机会,才不被生死爱恨鲜血浸染,沉重得让人永远都喘不过气来。
“我是何人并不重要。地狱之下,我受殊破雷传功重生之恩,他虽有负于我,但我此生既然是蛟海古魔之人,便永远都是古魔的人,你不必担心我会对古魔有异心。”唐徊看着蛟神淡淡回道。
殊妄重咳了两声,他重伤未愈,脸色苍白,与“殊迟”如出一辙的眉眼此时紧紧拢起。
听他直呼古魔祖宗之名,殊妄心头不是不骇然。仅管一早知道殊迟生而妖孽,但亲眼见到他仍旧心惊。
不过区区两千多年,殊迟境界已突破天仁范畴,这委实叫人难以置信。
“殊……破雷?”殊妄攥紧了拳头,眼中浮出戾色,“你凭什么让我信你?”
“你有得选择吗?”唐徊转头看他。
殊妄退后一步,神色中露出淡淡哀戚。古魔族经此叛乱,元气大损,大敌压境,他却重伤难愈;寄予厚望的儿子死而复返,却又改了灵魂……
他似乎真的没有选择了。
除了相信。
“你当年曾在青凰川上对我说,若有一日,我足够强大,就算我想占下青凰川,古魔一族三千战士就算豁了性命给我,也在所不惜。那么现在,我够强大了吗?我够资格还古魔族昔日风光了吗?”唐徊盯着他,冰冷的眼中燃起火焰。
“还我古魔昔日风光……”殊妄重复一句,心忽然跟着“怦怦”跳起。
多少年了,这梦想都已被人当作笑谈。
“如果我还不够,那再加上永昼!”唐徊勾唇笑了。
殊妄猛地瞪眼。
“永昼?!”
这比殊破雷的名字还更让人惊讶。
“陆上王者,海中霸主,我和她会让昔年传说再现。”唐徊又仰头看向蛟神。
高耸的蛟神雕像庄严肃穆,曾是少年“殊迟”心中神祗。
他是蛟海古魔之人,这传说于他,也是热血沸腾的梦想。
“她?此话怎讲?”殊妄急道。
“不必着急,过两天……她会来与你商量对付五川、重现永昼的事。五川大军压境,边族情势危急,被动躲避已经救不了我们了,不如放手一搏!”唐徊想起青棱,眼神温柔下来。
“……”殊妄还想再问什么,却被他挥手打断。
“别问了,到时你就知道。在与她合作之前,你先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帮我求娶她,给娘找个儿媳妇!”
他不想再等了,这场双修结礼,势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