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萧瑟最后对我说了两个字,就打开门出去,再轻轻把门阖拢。我呆呆的站在那儿,呆呆的看着那房门,心中一阵剧烈的抽痛之后,剩下的就是一片空茫,和一片迷乱。萧瑟走了,我和他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吗?人类的故事,怎样算是结束,怎样算是没有结束?我不知道,也无从获得答案。
岁月的轮子继续向前转着,春夏秋冬,四季更替,就这样,三年的日子滑过去了。
三年前萧瑟抵达巴黎安顿好后,给我打来报平安的电话,也告诉我他的联系方式,之后便没有再通过电话。我们都很忙,加上时差的关系,只是偶尔发发邮件。我大概知道他就读于1865年始建的巴黎建筑学院,那是法国著名的高等建筑学院,该学院颁发的建筑学设计文凭在法国乃至欧盟都享有盛誉。
巴黎建筑学院也是巴黎市区保留的少数几所专业建筑学校之一,临近诸多有名的大建筑物、展览馆,便于学生参观以启发其设计灵感。学院的学生可以利用学期间的空余时间进行实习,尝试接收建筑市场和来自社会的各种定单,并在更为专业的领域和实践中设计一些建筑方案。
我也会向他汇报一些近况,我们就像是普通的朋友,只谈工作和学习,不谈感情。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想萧瑟,但是三年过去了,每逢夜深人静,当我眼前像电影镜头般叠印着我和萧瑟的过往种种时,还是会感到深切的哀愁和刻骨的痛楚。
我已经是舞团里的独舞演员,但是中国版《罗密欧与朱丽叶》之后,团里在比较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再排过完整的舞剧。舞团里除了叶梓涵,还有不少优秀的老演员,老剧目自然由她们领衔,我不可能和她们抢主角。
这对于年轻演员,特别是曾经出演女主角并深获好评的我来说,是一段比较艰难的日子。原以为中国版《罗密欧与朱丽叶》将翻开我舞蹈生涯中新的篇章,却不料事与愿违,一切又回到从前的生活状态中。
我一直在等待机会,等待真正爆发的那一刻。但是这一等待就是三年,在这个过程中,我参加过多次舞蹈比赛,熟悉这一行的人都知道,通过比赛得奖走上国际舞台是最常规的一条途径,但是每次比赛,我都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与奖项失之交臂。其中比较理想的成绩,是22岁那年,在一个日本的国际芭蕾舞比赛中国赛区选拔赛中获奖,获得到日本参赛的机会,但是到了日本后,由于没有国际比赛经验,第二轮就被淘汰了。
日子在艰苦训练中一天天度过,24岁生日离我越来越近了。24岁,将是一个女演员参加比赛的最高年龄限制,如果依旧无法在比赛中得到好成绩,就意味着舞蹈生涯将逐渐落幕,这是一个残酷的判决终点,而我,正在走向那个终点。
我承受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压力,在理想和现实中煎熬徘徊。与此同时,随着生活阅历的增加,舞蹈技术的成熟,随着不断跌倒爬起,在希望和失望的反复中对芭蕾艺术感悟的深入,我也得到了专家和同事的一致评价——飞跃!
终于,24岁生日在焦虑和迷惘中度过了。不久后,全国国际舞蹈(芭蕾)比赛选拔赛拉开帷幕,这对我来说是最后的一次机会了。和我一同参加比赛的还有蓝婧予,她和我一样,还没有获得过任何国际奖项,只剩最后一次的参赛机会。
几乎所有的人都看好我,并不看好蓝婧予,卓羿宸更是将他参加国际比赛的获奖经验对我倾囊相授。前年他在2007年瓦尔纳国际芭蕾舞比赛中获得了青年组的金奖。瓦尔纳国际芭蕾舞比赛被称做“芭蕾舞的奥林匹克”,代表着世界芭蕾的最高水平与成就。
很长时间以来,我们舞团的女芭蕾明星耀眼世界舞坛,但男芭蕾舞演员一直只能在旁边充当“把干”的角色,卓羿宸的获奖改变了这一状况,他也成为了我们舞团最为耀眼的男明星。也是在那次获奖之后,卓羿宸找我进行了一番长谈,他和我分享了成功的喜悦,也向我坦白了他和蓝婧予一年多时间的感情纠葛。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舞团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内。
“童忻,我很早以前就想找你好好谈谈了,但是,一直和蓝婧予纠缠不清,也鼓不起勇气,后来又忙着准备比赛。现在,我终于卸下包袱,可以轻松面对你了。”他正色说,“之前我疏远你,是因为,我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
我早就猜到他想说什么,但我没有点破,等待他自己接话。
“第一次公演结束,接受《星艺周刊》记者采访后,你和萧瑟刚走,蓝婧予就来敲练功房的门。”他的眼底有着惭愧,“我没有经受住她的诱惑……我觉得你如果知道,一定会非常瞧不起我。那之后有一阵子,我像喝醉了酒,像抽了大麻烟,变得昏昏沉沉的,不敢面对你。”
“其实是你多虑了,我不会瞧不起你。”我诚恳地说,“我虽然对蓝婧予没什么好感,但如果你选择和她在一起,我也会为你祝福。”
“你说的是真心话?”他紧盯着我的眼睛。
“当然是真心话!”我说。
他默然片刻,然后,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多希望你会吃醋,狠狠骂我,甚至抽我一个耳光,而不是祝福我。”
我静静的望着他,心中没有任何波澜。
“她非常主动地引诱我,我心里是抗拒的,但是……身体背叛了我的心。还是在舞台上做那种事情,我心目中最神圣的舞台。”他摇头苦笑,“我很鄙视我自己,我一直觉得自己是鲁男子,不好女色,在那之前,我很傻气的保持着一份纯洁,一方面,我比较腼腆,不善于向女人表达感情,这个你是最清楚的。另一方面,我有种固执的信仰,相信灵与肉必须合一。可是那个晚上,我把什么都破坏了。她对我笑,那是胜利者的笑,我就像是她的猎物,稀里糊涂的被捕获了。
我问我自己,做那件事是不是出于爱?我听到几千几万个声音在我脑海里喊:不是!不是!那之后,蓝婧予缠上我了,说她爱我,要我做她的男朋友。她用尽各种手段继续引诱我,起初我对她还是怀有愧疚的,毕竟我和她发生了关系,对她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也考虑过,是否尝试着和她交往。但是,我始终无法接受她,而且越来越厌恶她。
我知道这样说是不对的,一个男人,在和一个女人发生关系的时候,觉得她迷人而诱惑,到手后却开始厌恶。但是,我后来确实厌恶她,更深的厌恶是对我自己,我生气,烦恼,充满了犯罪感……我恨自己碰了她,禁不住考验和诱惑。我有太多的负面情绪,只能在练功房里发泄,有一段时间,我一进练功房,就变成个疯子。也许就是因为那样疯狂,才有了大爆发,获得了梦寐以求的奖项,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我注视着他,倾听着他坦白的谈话,他说得那么坦白,使我都脸红了。我望向窗外,用手指轻轻的划着窗玻璃。“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
“因为……我觉得爱一个人,就应该坦诚、真实、毫无保留的面对她。哪怕说了之后,会破坏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他紧紧的注视我,很苦恼,很沮丧,“我只是一时迷惑,现在已经和她彻底了断了。我请求你的原谅,童忻,你愿意给我重新做人的机会吗?我的意思是……你还有没有接受我的可能。不管你以前对萧瑟的感情有多深,他都已经出国了……”
“如果我爱你,我会给你机会,你和蓝婧予都是单身,谈不上有什么过错,也不存在原谅。但问题是,我不爱你。”我不愿打击他,却不得不快刀斩乱麻,“我早就已经说过,我接不接受你,和萧瑟没有关系。我只是把你当作哥哥,过去是,现在也是。”
他垂下头,用手拨弄着桌上的盘子,陷进某种深深的沉思里。半晌,他才吸了口气,勉强的振作了一下,轻声问:“你对我,从来没有过哪怕一丁点的男女之情?”
“在我不懂感情的时候,我不知道有没有过。”我坦率的低语,“但是懂了之后,的确从来没有。”
他摇摇头,嗒然若失。“说到底,还是我错失了先机。如果我能成为你的感情启蒙者,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感情启蒙者”这几个字激荡了我的心,一些被我刻意封存的画面骤然在眼前回旋,萧瑟的嬉笑怒骂,依然清晰可见可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缠绵缱绻之情将我密密缠绕。我出神地望着面前的咖啡杯,热气冲进我的眼里,模糊了我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