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一个不好不坏的开始
高中的日子就这么开始了。
已经熄灯好久了。忙碌了一天,陌生感和新鲜感杂糅着,交缠着,刺激着雨晴的神经。室友们已经进入梦乡。隔壁不知道谁在梦里呢喃。躺在黑暗里,雨晴转过头看着窗帘下漏进的微光,突然怀念起母亲和自己的小木床。山坡上也有虫鸣声声,一声一声似乎都在提醒雨晴,这是异乡。山上有不知名的鸟儿在叫,听上去像是:“不如归去,不如归去。”眼泪缓缓地溢出眼眶,落在枕头上,凉凉的。
一切像是做梦一样,早上还在安县,晚上就置身于江城。雨晴本就多愁善感,平时睡眠又浅,自然早醒。
晨曦微露,雨晴迷迷糊糊中就听有人轻手轻脚从上铺下来。雨晴睁开惺忪睡眼,原来是殷采荷。只见她拿起洗漱用品,半掩好门走了出去。
接着旁边的谢辛妍也爬了起来,利索地穿好衣服,也出去洗漱了。
也不知道几点了。雨晴心想。昨夜睡得晚,雨晴还有点晕乎。
过了一会儿,起床铃声突然大作,寝室的灯也明晃晃地亮起来。王小娅翻了个身,将头埋进被窝,悲啼道:“这么早,杀了我吧。我还想睡啊——”
雨晴一咕噜起来,早上寄宿生是要出操的,王老师再三提醒要准时,她可不想往枪口上撞。
盥洗室里满是人,水龙头显然远远少于人。大家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端着脸盆在旁边排队等候,睡意与兴奋交织在年轻的脸上。等不及的索性插空接点水,就在旁边蹲着洗漱上了。怪不得殷采荷、谢辛妍起得那么早,此刻她们已经气定神闲地回寝室了。
抓紧时间排队,接水,洗漱好。出操的《运动员进行曲》已经准时地雄赳赳气昂昂响起。赖了会儿床的王小娅来不及洗漱,赶紧拿雨晴的湿毛巾抹了一把脸,胡乱捋了一把头发就和雨晴往外冲。到得天桥,碰上早一步出来的陈丽娟,正拉着叶婧瑶摇摇晃晃地脱鞋换鞋,原来心太急,俩鞋子都穿反了。大家一边哄笑着,一边抓紧往下跑。
新到一个环境,大家都比较安分守己。开学伊始,装也要装一下的,何况江城中学也算是地市级重点中学,学生素质还是不错的。等王云鸽从教学楼那边走来的时候,高一(三)班已经按昨天说好的男生女生各一列的队形排好队了。早晨鲜嫩的阳光洒在年轻的脸庞上,宛如涂上了一层薄薄的奶油。
雨晴看到王云鸽微微点了点头,唇角有浅浅的笑意。看来第一天的出操她还算满意。
昨天听说走读生不用出早操。雨晴偷偷扭头看了一眼队伍,吴城排在最后,鹤立鸡群的样子。确实,他是整个班级里最高的。看见雨晴回头,吴城冲她微微笑了笑。雨晴发现楚秦汉和慕容修远都不在,那应该是走读的了。
广播里传出雄浑高亢的前奏,一个浑厚的男声响起:“《中学生第七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第一节,伸展运动。”熟悉的旋律和口号声。雨晴跟着节拍认真地展臂屈肘。阳光将她略嫌单薄的身影投在操场上。细细的,长长的。
出完操,大家就去教室早自修。女生已经自然地根据交往熟悉程度分成了一撮一撮。陈丽娟、殷采荷、叶婧瑶、方奇凑在一起,像是一群春天里的小鸟。王小娅、雨晴手挽着手一对。雨晴静静地听王小娅说着一些听来的学校的奇闻轶事。谢辛妍还是独来独往。
第一天,还没上过新课,大家都在默默翻书。期间,有些来得早的走读生已经到了。雨晴轻轻抚摸着新书,油墨香淡淡的。
楚秦汉晃荡着走进来,将书包往抽屉里一塞。桌子在雨晴背后呻吟了一声。
“爱意宽大是无限,请准我说声真的爱你……”他自顾自哼唱《光辉岁月》,全然不管雨晴和同学们对其侧目而视。
“哎哎哎,唱得好不好听?“楚秦汉还欠身探过来凑在雨晴耳边问。
雨晴觉得耳边痒酥酥的,赶紧把头一别,顺势把椅子往前一挪。
楚秦汉本来整个身体都倚在桌子上,雨晴的椅子一动,桌子自然受力不住,结果课桌一歪一震,书本文具稀里哗啦洒了一地。教室里热闹起来,大家都伸长脖子等着看好戏。
谢辛妍瞥了一眼这对第一天就闹事的宝贝,推了推厚厚的眼镜,捂住耳朵继续背她的英语单词。
殷采荷浅笑着,与后桌的方奇耳语了几句。
叶婧瑶指着楚秦汉笑出了声。
王小娅赶紧起身帮忙捡拾散落一地的书本和文具。
“站起来!”
一声厉喝,王云鸽适时出现在门口,脸上冷若冰霜。
雨晴和楚秦汉被揪到了办公室。
王云鸽狠狠地瞪着两个人,“第一天就惹事?动静还蛮大的啊?”
雨晴一向都是老师的宠儿,哪受过这样的委屈啊,眼圈红红的,眼泪愣是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下来。
楚秦汉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这件事的结果是,两个人被惩罚打扫教室一周。早自修,王云鸽还借题发挥,强调了纪律的重要性。足足讲了一个早自修。开学伊始,怎么样都得杀鸡儆猴的。雨晴低着头听了一早自修,咬着唇忍住眼泪。
王小娅悄悄递过手帕,搂了搂雨晴的肩膀:“好了好了,别哭了,我帮你打扫。”
雨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心里暖暖的。
早自修一下课,王小娅就气势汹汹地对着楚秦汉说:“你!还不道歉,雨晴都被你害惨了!”
楚秦汉看看雨晴的红红的眼睛,这才意识到玩笑开大了,满脸懊恼的样子。后面来的走读生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奇地向左右打听。
唯有慕容修远淡定地坐在位子上,一副方外之人的样子。
雨晴吸了吸鼻子,她可不想让这件事人尽皆知。于是,她扯扯王小娅的胳膊,示意她快走。
“你又惹祸了。”后面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是慕容修远。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讷讷的回答,是楚秦汉。
雨晴拉着王小娅逃离了教室,把所有的声音都抛到了后面。
逃离。是的,很多时候人们都会下意识地逃离,逃离选择逃离面对,甚至逃离自己惨烈的青春。可是人逃得了自己的命运吗?就像雨晴,被命运抛到江城,在这片土地上将要发生的一切,她逃离得了吗?
雨晴王小娅随着人流去大食堂拿饭盒。那时候,大家都是带了米自己蒸饭的。雨晴来的时候,母亲帮她带了几斤米囤在床底下的饼干箱里,并告诉她米吃完了,到校门口小店里买。家里离江城比较远,来去得足足一天。雨晴怕是一学期只能回去一趟了。
得赶紧吃好饭,再将饭蒸上,晚了就没有好位置了。雨晴以前在安县中学寄宿的时候,已经有了经验。她买了一份榨菜,侧身从人群里挤出来的时候,看到有一只小猫躲在食堂旁边的香樟树后张望。她上前几步,轻轻地唤了几声。小猫迟疑了一下,身影一闪,往小食堂跑了。
雨晴有些失落,和王小娅一起回了寝室。大家坐在床沿上或者小书桌前,一边吃饭一边闲聊;互相分享着自己的菜——大多数都是素菜。那时候家里条件都一般,像王小娅叶婧瑶她们住在郊区的,一般会从家里带些易存放的菜,什么炒咸菜啦,腌榨菜啦,家条件要好一些的,就带些煎带鱼,煎黄鱼。菜不够再从食堂里买一点,雨晴这样的外县市的学生只能每天从食堂里买了。
“雨晴,给你尝尝我妈烧的煎带鱼。”王小娅说着,从自己的菜罐子里夹了一块带鱼放到雨晴的饭盒里。她带了两罐煎鱼,第一餐东分一点西分一点,就快见底了。
雨晴感激地看了一眼王小娅,王小娅冲她甜甜一笑。
“王小娅,你妈的菜烧的真好吃!”叶婧瑶由衷地赞道。
“那是。下次去我家,好好尝尝我妈的手艺。”
“好好。”大家一边吃着,一边点头。
谢辛妍慢条斯理地抿着嘴里的鱼刺,没说什么。
匆匆扒完饭,再淘好米蒸上,大家就回教室上课去了。
第一节是语文课,王云鸽的课。雨晴怏怏地从抽屉里拿出语文书,翻开,只见书里夹着一张纸条:“对不起。”没有署名。雨晴瞅了一眼,将纸条团成一团扔到了垃圾桶里。
楚秦汉在后面看着,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说。
课间,楚秦汉几次想逗雨晴笑,雨晴都不理不睬。他也自觉没趣,一上午没吭声。
雨晴心想,千万别再来烦我了。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读我的书。第一天一眨眼就过去了。放学的时候,雨晴和楚秦汉留下打扫卫生。王小娅也仗义地留下来帮忙。
“我在外面等你。”雨晴听到有人在对楚秦汉说。
那声音富有穿透力,穿过傍晚嘈杂的声音钻进雨晴的耳朵。是慕容修远。雨晴低头认真地扫着地上的纸屑,看着一双白球鞋从眼前慢慢走远。
王小娅一边打扫,一边骂着楚秦汉。
楚秦汉笑嘻嘻的,嘴里应承着:“骂得对,骂得好!”气得王小娅拿起扫帚追着他满教室跑。
雨晴不理他们,老老实实地扫好地,又去拖地,排桌椅。
窗外晚霞漫天,将窗棂映得绯红。燥热的风从窗外吹来,带着未完全退去的白天的暑气。雨晴不觉停下动作,抬头看向窗外,暗自出神。
有几只归鸟从窗外掠过,在窗上剪出美丽的影子。
雨晴这才注意到有一个背影,伫立在走廊上角落里。白衬衫,蓝色牛仔裤。他双手插在裤袋里,也抬着头看着天空。微微凸起的喉结,在霞光里勾勒出完美的线条。
雨晴看得有些出神,意识过来后有些脸红,忙低头干活来掩饰自己。
一双白球鞋走了过来,停在雨晴面前。雨晴吓了一跳,抬起头,正对上一双眼睛。这双眼睛明亮,温柔,此刻盛满了深深的歉意。
雨晴从来没有那么近距离地看过一个男孩的眼睛,她连忙垂下眼睑,脸倏地发烫起来。
“雨晴,真的对不起。害你被批了。剩下的我来打扫,你们先走吧。”他一脸诚恳。
还没等雨晴说什么,王小娅飞快地冲了过来,站在楚秦汉和雨晴中间,叉着腰怼道:“你又来惹她!”
楚秦汉挠挠头,一脸无辜的样子。
雨晴突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毕竟早上的事,自己也是反应过激。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没必要弄得如此尴尬。离他远点就是了。
“王小娅,别这样。”雨晴拉拉王小娅的手。
“就是,你又不是雨晴。”楚秦汉笑嘻嘻地说,“那你不生我的气了?”他追着雨晴问。
雨晴无可奈何地白了他一眼。顾自打扫。
楚秦汉围着雨晴说了一箩筐好话,王小娅都被逗乐了。
雨晴被楚秦汉说得哭笑不得,只好说:“我没生气,快点打扫吧。”
楚秦汉像得了大赦,哼着小曲儿乐颠颠地去拖地了。
三个人打扫完教室。雨晴和王小娅往食堂走,楚秦汉和慕容修远往校门口走。各自消失在暮色里。
江城一中的寝室条件比较简陋,夏天洗澡只能在洗漱房里或寝室里拿脸盆擦澡。雨晴倒不以为意,她家里也是这么洗的。叶婧瑶念叨了好几次,说家里都有淋浴的,这怎么洗啊?
洗好澡,大家都凑在洗漱房里洗衣服。边洗边聊着白天的见闻。
“嗨!杨新月!”方奇端着脸盆从门口进来,笑嘻嘻地凑到一个短发女孩旁边。
雨晴想起来了,第一天排座位的时候,王云鸽就是让这个短发女孩安排打扫的。想着,雨晴不由得多瞅了她几眼。
杨新月见雨晴在看她,抬起手捋了捋头发,冲她友善地笑了笑。
雨晴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
寝室楼对面就是教学楼,虽然隔了些距离,但是还是可以看得清走廊上发生的一切。雨晴端着洗好的衣服,站在走廊上看其他人晒衣服。
其他女孩都大大方方地把里面的小衣物挂在衣架上,晒出去了。
“哎,雨晴,怎么不晒啊?再不晒,位置也没了。”王小娅拿着晾好衣服的衣架探身出去,挂在晾衣绳上。
“里面的小衣服晒出去怪不好意思的。”雨晴说。
“那有什么,别人又不知道那是你的。”王小娅笑道,“来,我来帮你晒吧。”
“哦,不用了。”雨晴摆摆手,她还是把小短裤和胸罩放在外衣里晒出去。
晒完衣服,她抬头,见对面教学楼几个男生靠着窗户朝寝室这边看,脸都红了。初来乍到,雨晴和王小娅绕着江城一中走了一圈。江城一中其实蛮大的,有一个容得下全校师生近千人的大礼堂,一个报告厅,一个400米的标准跑道,两大一小三个篮球场,两个食堂,初中部高中部各一幢教学楼,一栋实验楼,阅览室音乐教室,也一应俱全;两幢寝室楼,还有一个小花园。
雨晴最喜欢学校小食堂旁边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一棵特别大的香樟树,黑黑的粗壮的树干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故事,浓密的树冠差不多遮住了整个小食堂的屋顶。围墙边竟然还爬满了蔷薇,一团一团的红色,一簇一簇的绿色涂满了整面墙。也许是因为离教学楼比较远,平时小食堂又只对教师开放,所以一到傍晚,那里人迹罕至。雨晴喜欢这里的安静,喜欢这里的色彩和芬芳,更喜欢这里独享的空间。
雨晴惦记着上次见过的小猫,拉着王小娅去那里寻找。
“你确定见到小猫了?”王小娅问。
“对啊,长得可可爱了。“雨晴一边猫着腰喵喵地唤着,一边答道。
傍晚时分,周围静悄悄的。这里只有不时传出的食堂师傅冲洗地面和收拾厨房的声音。
唤了许久,雨晴看到一只毛茸茸的头从灌木丛中探出来,细声应和着。
“小猫!王小娅,你看小猫!”雨晴快乐地喊道。
那小猫并不怕人,探头探脑了一会儿,见雨晴她们没有恶意,竟然从灌木中走了出来。这是一只橘猫,浅棕的虎纹,额头一道白色花纹一直连到鼻端。
“长得真漂亮。”两个女孩赞叹着。
“我们给它取个名吧。”王小娅热切地看着雨晴。
“叫它小白,好不好?”雨晴轻轻地抚摸着毛茸茸的小猫,提议道。
于是那只橘猫就成了雨晴和王小娅的小白。
晚饭后,雨晴和王小娅经常去小食堂角落去看小白。小白俨然成了两个女孩的学习生活里的一个小朋友。
坐在后面的楚秦汉依然爱笑爱闹,每天总有说不完的段子。有他在的地方,就有笑声。大多数课间,他都是到处乱窜,要么自我陶醉地哼唱张学友和Beyond的歌;课上呢就乱涂乱画。大多是人像。雨晴偶尔瞥到一眼,画得还挺有神韵的。偶尔他也会故作深沉,在后面神神道道地念叨:“Tobeornottobe,thatisthequestion.”
雨晴听着就想笑。
有一次,他看到踩着夜自修铃声匆忙跑进教室的雨晴和王小娅,咧着嘴问她们去哪儿了,怎么每天铃声响才过来。
雨晴只是笑笑没做声。
难得王小娅也没说漏嘴,只是抛过去一个白眼:“就是不告诉你。”把楚秦汉气得够呛。
气归气,那天晚上,这个问题折磨了楚秦汉一个夜自修。他逮住每一个可以说话的机会追问她们到底去了哪里?搞得神秘兮兮的。
雨晴简直都要崩溃了。这楚秦汉的好奇心也太强了吧。他不知道好奇害死猫吗?
有时候,雨晴和王小娅会在那个角落碰到谢辛妍。许是谢辛妍看中那里特别清静,每每捧着一本英语书,念念有词。只是,见到雨晴她们抚摸小猫或者抱小猫,谢辛妍脸上总有种别扭的神情。于是,总是谢辛妍走开另找个角落背她的英语,雨晴和王小娅逗他们的小猫,互不干扰。只是,雨晴她们不知道的是谢辛妍在离开之前会到水龙头前拼命地洗手。仿佛,她要把手给洗破似的。
被罚打扫的这一周,每次雨晴、王小娅和楚秦汉在里面打扫,慕容修远就在走廊上等着。王小娅叽叽喳喳,雨晴一贯的嗯嗯啊啊。楚秦汉做事倒不掺水分,抢着扫地,拖地,排桌椅,说自己是男生,理应多做点。雨晴也随他。楚秦汉一边打扫,一边大侃特侃。雨晴见过能侃的,没见过这么能侃的。王小娅也是个话痨。两个人一唱一和,倒也是热闹。楚秦汉说话又幽默,逗得王小娅笑得直不起腰。雨晴通常在旁边听着他们俩互怼,最多捂着嘴偷偷笑一笑。
不管多晚,楚秦汉和慕容修远总是结伴回家,据说初中里就是形影不离的好哥们。雨晴心想,这两个人,一个像火一个像冰,怎么就能成为好哥们呢?
可是世界上有太多奇怪的事情,雨晴哪想得过来呢。想想,也就过去了。周五的第三节课又是化学课。雨晴有点恐惧。不知怎么的,进了高中,化学越学越糟糕。化学方程式怎么记都记不熟。“何坚(奸)果”(楚秦汉给何建国老师取的绰号)第一节课就放言,下节课要抽背化学方程式,并用他的金鱼泡眼狠狠地瞪了一眼全班,警告说要是抽背背不出来,就等着好果子吃吧。听到这句话,雨晴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抖。
雨晴不是不努力的学生,但是,命运不会把所有美味的巧克力放到一个盒子里。雨晴在音乐、文学、美术方面有骄人的天赋,很多东西可以无师自通;理科以及长跑就让人着急。特别是化学,进了高中根本就听不懂。
千万不要叫到我啊。化学课上,雨晴将头埋得低低的,心里祈祷道。
就像老套的电视剧情一样,越是这么想,越是被关注。
果然何坚果扫视了一圈教室,又瞅了一眼点名册,将目光定在了“雨晴”这个名字上。
“雨晴,”他沉吟着念了一遍名字,像在咂摸这名字的味道。“你来背一下,常温下钠与氧气反应的方程式。”
雨晴看看王小娅,王小娅把头埋下,生怕何坚果注目自己。看来她是指望不上了。
雨晴感到如芒在背,手心都是汗。那个方程式怎么背来着?她紧紧地咬着下唇,脑子里各个元素都跑出来作祟,却又都搅和在一起,拼凑不成一个完整的化学式。她憋红了脸,吐不出一个字。
有人在后面轻轻地用笔捅了一下雨晴,然后迅速塞过来一张纸条,上面正是刚刚背过的钠和氧气反应的化学方程式。那字是楚秦汉的。和那天夹在语文书里的一模一样。俊逸的,不羁的。
雨晴垂着眼,照着纸条顺利地把方程式读了出来。何坚果的金鱼泡眼睛怀疑地扫了雨晴一眼,还是挥手让她坐下了。
雨晴觉得自己就像是溺水之人被救上岸一样,终于活了过来。
何坚果瞟了一眼雨晴,铿锵陈词:“你们这些人,别以为考进一中就可以睡大觉了。学不好化学,男的就去拎泥水桶,女的就去学裁缝。”
后来泥水桶和裁缝成了每次聚会都会怀念的梗。
雨晴望着窗外悠悠飘过的云想:自己就是那个逃不过的裁缝了吧。
下课了,雨晴转过身想对楚秦汉说声谢谢。
座位上哪有人影。窗外一群男生挤在那儿,正聊得开心。那手舞足蹈的不正是楚秦汉?
对于他来说,这些都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吧。
是的,我们刻骨铭心的记忆有可能只是别人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个插曲。同样的,你不会知道你的生命会在另一个人的青春岁月里留下怎样的痕迹。我们交错的日子缠绕成了青春的秘密和旋律,最终你还是分不出,谁成了谁的主旋律。日子就这样溜溜地滑到了第一周周末。那时候只休息一天半。王小娅她们都回家了。本来王小娅想拉着雨晴去她家,雨晴婉拒了。
寝室里只剩下雨晴一个人。
中午的校园格外冷清。
“今天我来扫,你先走吧。”楚秦汉说。
雨晴摇摇头。有时候雨晴百思不得其解,像楚秦汉这么吊儿郎当的男孩子怎么有耐心认真打扫了一个星期。是怕王云鸽吗?
“你不回家吗?”楚秦汉不解地看着她。
雨晴还是摇摇头。
楚秦汉挠挠头,这个女孩眼里一片清澈,但眉宇间又总有着淡淡的忧郁。像是一个谜,近在眼前,又遥不可及。
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天气有些闷热。
雨晴抬起头,慕容修远照旧在走廊上角落等楚秦汉。看他在外面一动不动,白衬衫一尘不染,似乎夏日的炎热与他无关。真是好哥们呢,这么热的天,天天等那么长时间。
雨晴闷头打扫,不一会儿,衣服就黏糊糊地吸在身上,非常不舒服。
最后一天,垃圾特别多。周末就是胜利大逃亡,逃亡之际谁还会顾及别的呢?所以,各色纸屑、包装纸、废弃的试卷到处乱飞,一地狼藉。雨晴费力地把扫帚伸进一个角落,弓着腰把垃圾划出来。直身后退时,却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雨晴慌张地转身,忙不迭地说“对不起”。抬头撞见楚秦汉笑吟吟又带些询问意思的眼睛。那酒窝深深的,使得整张脸显得格外生动。
雨晴头一低,继续挥动扫帚,把垃圾都扫进畚斗里。
“哎哎,你还在生我的气啊?”楚秦汉拽着拖把可怜兮兮地跟在后头。
“没有。”
“那你怎么老是爱理不理的啊。”
“没有。”
“那就是你不喜欢我。”
“没有。”雨晴顺势答道。等意识到,已经晚了。
楚秦汉一脸坏笑。
“讨厌!”雨晴跺跺脚。
“哎哎,就是开个玩笑。罚也罚完了,气也生过了,我们还是化干戈为玉帛吧。”楚秦汉一本正经地站在面前,伸出手来。
真是百折不挠。雨晴叹口气。看着眼前真诚的眼睛,男孩干净的笑容,此刻,雨晴犹豫着要不要伸出自己的手。她握紧了扫帚,下意识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母亲一向古板,雨晴并不习惯和男生交往。因为总是拒男生以千里之外,以前在安县,学校的男生还给她取了个外号叫“冰山”。其实,她只是比较害羞和内向而已。小的时候走亲戚,她总是躲在母亲的身后,死活也不肯叫人,弄得母亲很尴尬。很多时候,看上去很难靠近的那些人,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楚秦汉略显尴尬地收回手,假装掠了下头发,“那好吧,我就当你默许了。以后,还请多多关照。”说完,夸张地鞠了个躬。
雨晴“噗嗤”一声,笑了。
楚秦汉也笑了。
青春的故事里,没有过不去的山,没有趟不过的河。时光轻易地就把一些陈年旧事扔在后头。两个人相对一笑,所有恩仇就都泯灭了,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
“你怎么不回家啊。“楚秦汉边擦黑板边问。他人高,手一伸,何坚果写在最上边的公式都能轻易擦掉。
“家里远。”雨晴轻声说。
“你家在哪啊?”
“安县。”
“安县?确实有点远。怎么会到我们这里来读书的?”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雨晴再次叹了口气。
“你很爱叹气哎,小小年纪小心变老哦。”
雨晴忍不住嘴角掠过一丝微笑。小小年纪,你是大大年纪啊?一副老气横秋的口气。
两个人合力把课桌排好,雨晴觉得楚秦汉其实也没有那么烦人。至少,不闹的时候,相处还是比较轻松的。
忙乎了半天,两个人都大汗淋漓。
楚秦汉拿脏手一抹脸,顿时,整张俊朗的脸上涂上灰灰的一道。
雨晴见了掩嘴一笑,指指他的脸说:“你脸脏了。“”
楚秦汉赶紧抬手再擦一把,这下脸更花了。
雨晴说:“你还是去洗把脸吧,像个花猫。”
楚秦汉“嘿嘿”一乐,做了个鬼脸,跑着去厕所洗脸去了。经过走廊的时候,顺势拍了一下等在外面的慕容修远的肩膀。
慕容修远稍稍扭过头,貌似微微蹙眉。
雨晴心想,这慕容修远一直冷冷的样子,爱笑爱闹的楚秦汉是怎么受得了他的。
“雨晴,拜拜!周末愉快!”楚秦汉洗完脸回来,将书包潇洒地一甩背上肩头,和慕容修远走了。
楚秦汉和慕容修远挥手告别,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楚秦汉骑着车子拐向右边。这一带都是类似别墅的独栋自建房,家家独门小院。其中有一座两层的青砖瓦房,被鲜花簇拥着,被绿树掩映着。
“妈,我回来了!”楚秦汉放好车子,用屁股撞开虚掩的门,人还未进门,随手就将书包往沙发扔过去。啪!书包落在沙发上,书本散落一地。
“做事还是那么莽撞。”沙发那头传来愠怒的声音。
楚秦汉扔书包的手在半空定住了,小心翼翼地收回已经迈出的步子,赔笑道:“爸,您在家啊。”
“我不在家,你就可以大闹天宫了,是吧。”楚云帆鼻子里哼了一声。
楚云帆个子高高的,典型的国字脸,看五官,年轻的时候一定很受姑娘欢迎。也难怪,楚秦汉长得像他爸,俊鼻朗目,再加上两个深深的酒窝,怪不得许多女孩子偷偷喜欢他。
这楚秦汉自小是母亲张琦一手带大的,张琦疼他疼得只想放在手心里捧着。所以生性顽劣调皮,从小到大也不知道闯了多少祸。楚云帆工作比较忙,管他的时间也不多,常常是事后知道板起脸孔教训一顿。所以,此刻,他见到楚秦汉这副模样心里腾腾直冒火。
“怎么会呢,爸。”楚秦汉垂手恭敬地回答。
“回来啦,快洗手吃饭。”张琦在围裙上擦着手,快步从厨房里出来救驾,一边用眼睛示意楚秦汉快撤。
楚秦汉心领神会,“爸,我去洗手。”立马溜了。
楚云帆用手点点张琦,“你呀——”
“该吃饭了。小孩子嘛,哪有不调皮的。”张琦笑着说。
“还小呢。要到古代,都已经娶妻生子了。”楚云帆撇撇嘴。
张琦笑笑,没搭话,忙着往外端菜:红烧鳊鱼,清蒸螃蟹,香煎豆腐,肉片炒青椒,素炒茄子,香菇炒白菜,还有一个番茄蛋花汤。
楚秦汉洗好手出来,用手撕了个螃蟹脚啃起来。
张琦朝他递了个眼色,“叫你爸来吃饭。放回去。”
楚秦汉悻悻地把螃蟹脚放回去,冲客厅高声喊道:“爸,吃饭了!”
楚云帆叠好报纸,从客厅走向厨房。到桌边坐下,张琦赶紧去盛饭。
“让孩子去。”楚云帆制止道。
张琦想说些什么,看看楚云帆的神色忍住了。
楚秦汉只好乖乖地拿碗去盛饭。然后用双手,恭恭敬敬地端给父亲。
“明天,我要去党校学习。你在家要多帮助妈妈,别总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楚云帆接过饭碗,没有马上动筷,说。
楚秦汉心里暗暗叫好,脸上却一副乖乖听话的样子,极力抑制着笑意。
“你都读高中了,我们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能干很多活了,家里能顶一片天了。”
“是是是,”楚秦汉点点头。关于父亲的开场白,他熟悉得已经能背出来了。
“人大了,也该有个大人的模样。别总是冒冒失失的。”
楚秦汉一边扒饭,一边嗯嗯附和。
“等我回来,我找个时间去会会你们班主任,了解一下你的情况。”
“爸,你这不是为难我们老师吗?她要是知道你是主管经济开发的副局,还敢管你儿子啊?再说,老师多忙啊,你不是给她增加负担吗?”
“少贫嘴。难不成,家长和老师都不用交流了?老师都像你说的这么看人下菜?!你是怕老师告状吧。”
楚秦汉不说话了。
“老楚,这次学习要多长时间啊?中途回来吗?我好给你整行李。”张琦把剥好的螃蟹腿放到楚秦汉碗里,问道。
“初步定下来是一个月,可能还要顺便去周边考察。你多带些换洗衣物。”
“好的。”张琦应道。
楚秦汉喜不自禁,只好埋头呼哧呼哧扒饭。
楚云帆瞪了他一眼,“吃饭不要发出声音来。”
楚秦汉差点噎着,无奈地放下碗,心想:以后我要是当了爸爸,一定不在饭桌上训孩子。该怎么打发时间呢?一个人在寝室的雨晴心想。
寝室外边,蝉鸣聒噪。小山坡上的草,层层叠叠,绿得一塌糊涂,看着有点憋闷。雨晴不由得想起家里溪水的清凉。每日忙碌的学习,并没有冲淡自己对家乡的思念。那种藏在心底的孤寂,在这一个人的午后,就如窗外的夏草越发肆虐。
雨晴拿出纸和笔,趴在床上给母亲写信。
亲爱的妈妈:
你好吗?
我到江城一中已经一周了。这个学校很大,有许多许多的香樟树,就像安县一样。大团大团浓密的绿荫,真的很美。我很喜欢。我还认识了一只小猫,我和王小娅叫它小白。王小娅是我的室友,胖乎乎的,人很热情也很好相处。我很幸运有这样的朋友。我们寝室一共有六个女生,还有几个是叶婧瑶、殷采荷、陈丽娟和谢辛妍。她们与我接触的比较少。
我们班里人比较多,大家来自各个学校。现在我还叫不出很多同学的名字,不过,过段时间,我们一定会相互熟悉的。我们班主任叫王云鸽,教语文的。可严厉了。大家都很怕她。除了她和英语老师,其他老师都是男的,年纪也比较大。他们要求都比较严格。高中的功课有点难,不过我一定会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好的大学。
今年是我在外地过的第一个中秋节。您带的月饼我吃过了,很好吃。妈妈,我都好,就是有点想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您。还有,来不及告别的同伴们,他们还好吗?祝
身体健康
女儿雨晴
91.9.7
母亲对雨晴一贯比较严格,从小雨晴都不像其他小孩一样,每天撒娇腻着母亲。初中又考到了安县中学,早早的寄宿生活也让雨晴比一般孩子更早熟更独立。她的信看上去平平淡淡,但是雨晴在写的时候,其实忍不住流了眼泪。她没有对母亲诉说这一周经历的委屈,关于被批评被罚,关于化学课。她的笔尖流淌在信纸上的只是一种冲淡,仿佛从大脑到笔尖,文字已经自动过滤掉了一切的孤寂。这一周有喜有悲,交到了王小娅这样的好朋友,又“领养”了小白,还算不好不坏的开始吧。
雨晴将信纸小心地折好,塞进信封里,翻了个身,瞪着床顶,发了一会呆。
热气包围着她,尽管电风扇一直尽心尽职地旋转着,但是汗水还是从脖子、腋窝、额头渗出来。雨晴睡不住了,拿了根毛巾到盥洗室洗了把脸。翻了几页《红楼梦》,也毫无心绪。于是呆坐了会儿。
去把信寄了吧。反正也没事。雨晴带上了寝室门,走下楼去。
尽管大热天,还是有男生在小篮球场腾挪跳跃。有几个竟然还光着个上身,被太阳晒黑的健壮的肌肉因为出汗,闪闪发亮。
雨晴连忙低下头。
从楼梯到校门有一个长廊,雨晴要么穿过操场,要么沿着长廊,才能到校门口。第一周女生大都回家,周末难得看见还有女孩子。有几个在长廊里闲逛的高年级男生看到雨晴,就开始起哄。
雨晴有些后悔出来,又不好意思转身就跑,硬着头皮往前走。
不知道是谁吼出一嗓子:“对你爱爱爱不完,我可以天天年年月月到永远……”男生们哄笑起来。
雨晴的脸埋得更低了。
“你们这些人,别把人家吓坏了。一个个饿狼似的。”
“李子昊,你又要英雄救美啦。”有人嘲笑道。
“去去去!”
起哄的声音散去。雨晴飞快地瞟了一眼那个叫李子昊的男孩,个子高高的,******,看上去斯斯文文的。蓝白格子衬衣,米色长裤,看上去分外清爽。他推搡着其他几个男孩,看了雨晴一眼,冲她笑了笑。雨晴有些感激,加快了脚步。傍晚蒸好饭,雨晴一个人去看小白。绯红的云霞将西边的天空涂染得格外娇媚,树枝深处有蝉儿嘶哑地叫着,从这棵树飞到了另一棵树上。
雨晴端着一个搪瓷碗,里面是自己省下来的和着菜汤的一点米饭。“喵,喵——”,她轻声地唤着小白。
灌木丛一动,一个小身影从里面跳出来。绕着雨晴的脚踝,翘着尾巴,东嗅嗅西闻闻。
雨晴把饭倒在一个破碗里,这破碗还是上次她和王小娅费了老大力找来的。
小家伙吃得吭哧吭哧,差点还呛着了。雨晴观察过,食堂里的剩菜剩饭都被拿去喂了山后的猪。小白也不是经常能吃饱肚子的。所以雨晴决定每天都来喂小白。如果每天能吃上鱼就好了,可是雨晴自己都省吃俭用,每天只打些菜羹,哪来的鱼呀。
雨晴轻轻叹了口气。她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小白瘦瘦的脑袋,小白啊小白,我们都孤单单一个人,以后要互相照顾呢。
小白呼噜呼噜地吃着,仿佛是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