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府的管家侍卫稍作迟疑,要是换做外人,敢闯宰相府,手上的剑早就拔出来。
偏偏来的人是御史大夫。
西宁国谁不知道,这位暴戾扬名的御史大夫。
敢张扬叫一国宰相滚出来的,也唯有御史大夫。
先前他老人家闯宰相府的次数还少吗?
也没见他们宰相大人计较。
那他们是拦,还是不拦?
“都在干什么,还不快退下,御史大夫上门做客,怎么可如此无礼?”
宰相府的大老爷从外面赶回来,身上穿着官服,额头上的丝丝皱纹还有些汗珠。
瞧着御史大夫果真是来府上,快步走过去,挥手示意侍卫们退下。
看向要压不住怒火的御史大夫,眼角跳了跳,俯身恭敬行礼,
“下官参见大夫,家父病了好些日子,府上久不见客。
多有怠慢,下官同大夫赔罪。家父要是知晓大夫来了,就是拖着病体,也会见您的。”
说着,扬手做出请进的手势:“大夫请,下官带您去家父的别院。”
瞧御史大夫看过来没说什么,挪步往里面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跟在后面。
见他老人家跨着大步子,甚为熟悉去他父亲别院的路,哪里还需要他领路。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他老人家的府上,他倒是个外人。
这一点也无须去计较。
柏大老爷瞧着明显怒气冲冲的御史大夫,放缓了步伐,心中有点小庆幸。
还好,家中有位需要御史大夫骂的父亲。
如此,骂了他父亲,就不会骂他了。
这不,送着御史大夫到了父亲的别院,让人准备茶点,将待客礼仪摆得好好的。
片刻不停留,赶紧溜走,御史大夫想怎么骂,有父亲顶着呢。
请着御史大夫进来了,下人们都知道如何做,无须他留在府上。
柏大老爷热茶都没喝,迈步往外走,对御史大夫的暴脾气更有理解。
他老人家赶回来,不急着面圣,先来找他们算和亲一事的账。
东宫于他,果然重要。
这些年护着朝凰公主,不立新太子的,不仅有圣上,可还有他老人家。
这事儿,父亲.......
“些许月不见,你这病又重了?好不起来,干脆病死了,一了百了。”
御史大夫踏进来,浓郁的药味在鼻尖萦绕,扫了一眼屋子里燃着的药炉,眉心拧了拧。
轻车熟路寻个位置坐下来,倒着热茶,喝了一口,润润刺痛的喉咙。
瞧屏风那面没有动静,哼了一声,不留情道。
“何须拖着病体,还占着宰相一位,你既担不起宰相之责,就退位让贤,好好养着你这半死不活的病。”
说着,就来气,握着茶杯的手都在抖,阴狠地瞪向屏风那边的身影,毫不压着自己的怒火。
“这些年,你这个宰相都做了什么?遇事就称病,你何不干脆病死了!”
“朝政之事你不关心,东宫之事你不在意,你担得起宰相之名?又可担得起太子太师之名?”
“太子殿下唤你一声老师,学生死了,师徒之情也要尽?”
“那是太子殿下唯一的孩子,和亲一事,你敢说你事先不知道?你是宰相,统领朝堂!”
“朝臣上奏的折子,没有你的默许,能送到圣上的手边?”
“没有你的默许,他们敢在太子殿下的忌日,喊着要立新太子?”
“你们当真好得很!”
“一个个,无情到如此地步,你不记得太子殿下的死,也要顾及太子殿下的忌日。”
“新立太子,让殿下的女儿和亲,真想得出来!”
“老夫告诉你,圣上要真倒下不起,朝纲不稳,国乱之际,老夫就是死,也要拉下你陪葬!”
震怒的声音响彻,屋内怒火灼烧,屋外候着的下人大咽口水,擦着额头上的汗,没敢吭声。
纷纷往外再退了退,一丝声响都不敢有。
攸然之间,陷入死寂一般。
唯有屋内的炉火噼里啪啦声响动,火焰跟着跳动,照拂在墙面上的两道身影,似在烈火中灼烧。
不知是身影都感觉到烈焰的灼热,影子都在颤抖,让人瞧着都能感受到剧痛感。
“九年而已,太子殿下逝世不过九年而已,老夫片刻不曾忘却,你当真忘得了?”
“你怎么能忘了?”
“那是我们一起看着长大的太子殿下,是圣上,你,老夫,梁太尉,呕心沥血教导的储君。”
“那样.....那样聪颖英武的太子殿下,心怀江山社稷的储君殿下。”
“就那样死了......殿下可以身为将帅战死沙场,可以为储君,为江山子民而死。”
“唯独不可以,死于一场不明不白的瘟疫!”
“你我都是从蜀南出来的,殿下死在我们的乡土,你真能无动于衷?”
“又怎么能无动于衷.......”
许是太过疲惫,御史大夫的脊背弯了弯,身影显得佝偻,却叫人依旧觉得高大。
良久不见屏风的身影有声响,嗤笑了几声,拂袖起身。
“在太子殿下的忌日,新立太子,让朝凰公主和亲,此事,你最好给老夫一个交代,否则接下来的日子,老夫绝对揪着宰相府不放。”
“如果你不在意我们两家自相残杀,老夫乐意奉陪。”
“老夫这把老骨头还有几年可活,死之前,该算的账,不计任何代价,也要算尽。”
“太子殿下的死,圣上记着,老夫记得,公主殿下现在也记得,但愿你也能记得。”
御史大夫的话落,人已经走到门口,黯淡的霞光落过来,衬得极尽疲惫的面色,更显苍白。
身体晃了晃,撑着门稳住眩晕,回头看向屏风的身影,目光深重,若隐若现的悲痛。
“老夫至今能清晰忆起,一袭雪色铠甲的太子殿下,意气风发从皇城出征。”
“归来之时,躺在冰冷的棺材里,狼狈不堪。”
“老夫不敢想,太子殿下究竟在蜀南遇到了什么,才死得如此凄惨。”
“殿下的死,老夫此生都释怀不得。”
“那是老夫最宠爱的学生,最敬爱的储君殿下。”
“老夫决不甘心!”
御史大夫瞧见墙面上的身影在晃动,声音更显沉重。
“太子殿下死了,我们都老了,西宁国的将来,你能放得下心吗?”
“我们从蜀南来到皇城,为的是什么?谋家族富贵?为了宰相,御史大夫之位?”
“西宁在乱世立国,多少家族的辛苦付出,才有如今强大的大宁国。”
“这也是我们一手壮大起来的大宁国,宰相大人啊,你又如何能让人损我们的江山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