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天水香泉。
姜白坐在沙发上，翻看着自己视频的评论区，表情有些怪异。
在视频发布之前，他就猜到这期视频发出来，肯定会引起争议，但没想到争议会这么大。
持反对态度的评论有很多，不少人都表示姜白变了，现在完全是为了较真而较真，甚至已经到了“魔怔”的地步。
不过他们也仅仅是提出不同意见而已，倒还远远达不到谩骂侮辱的程度。
言论自由嘛，每个人都可以发表自己的看法，这没什么大问题。
其实类似的评论，几乎在姜白的每个视频里都能看到踪影，只是这期视频尤其多。
较真，不是脑子一热，嘴皮子上下碰碰就能做到的。
除了自己要付出时间、金钱、精力等成本之外，还会面临外界的不理解，甚至是……冷言冷语。
没办法，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太多人都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得过且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不愿意在小事上浪费时间精力。
于是像姜白这样较真的人，就成为了很多人眼中的“异类”。
这样的异类，固然可以吸引一大票铁杆支持者，毕竟他做的事情真的很解压，让人身心舒坦。
但同时，也会引起不少人的反感。
别人都可以，就你不行？你咋这么特殊呢？你家里是有皇位要继承啊还是咋地？
不过这些反对的声音在庞大的粉丝支持下，很快就被淹没了。
可这次不同。
因为这次唱反调的人实在太多了，在评论区里形成了庞大的浪潮，好几条评论都被顶到了前排。
当然了，有人唱反调，自然有人支持。
姜白的粉丝当中，还是有很多人能拎得清楚道理，并且旗帜鲜明的支持他。
【八级大狂风：有些人真的是跪久了，膝盖都生根了！没关系啊，您愿意跪着那是您的自由，但请不要嘲笑那些勇敢站起来的人！】
【苍、紫月：在up主见义勇为那期视频里我就曾如此评论过，今天再次把这段话送给评论区里某些人！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为苍生治水者，不可使其沉溺于湖海。为自由开路者，不可使其困顿于荆棘。为当下奋斗者，不可使其淹没于尘埃。为未来奠基者，不可使其从宽而入窄。悲兮叹兮，若善者不得善终，恶者可更恶乎？】
【青秋未改：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谨以周树人先生的这句话，送给up主，同时也送给所有观众。我们可以选择沉默，但不能去嘲笑那些敢于发声的人！】
【允姐：那位老朱先生说餐厅此举有利于节约用纸，有利于保护环境，我只能说这是偷换概念！你想通过有偿餐巾纸的方式，让客人减少纸张浪费，没问题啊，你明码标价，你让客户自己选择不就好了？可小和家是怎么做的，他们这是捆绑销售，强买强卖！违法就是违法，哪怕套上再鲜艳的外衣，哪怕找到再光伟正的借口，依旧无法改变违法的事实！】
【皮蛋瘦肉周：啥也不说了……不，这次我得多说两句，不要因为自己无能就嫉妒敢于做事的人，不要因为自己胆怯就拖勇敢者的后腿！点赞评论转发三连支持，期待后续！】
【……】
不得不说，姜白的观众老爷们还是很有素质的，至少没有问候对方家里的女性成员，只是言辞比较犀利的在争辩而已。
看到不少人支持自己，姜白内心的波动才稍微平缓了一些。
内心再强大的人，也不可能完全不受外界因素的影响。
即便姜白也是如此。
他长出一口气，在评论区写下了这么一句话——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然后置顶。
就在此时。
“嗡嗡嗡！”
手机震动了起来，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是广市。
广市？
如果没记错的话……小和家总公司貌似就在广市吧。
姜白内心微动，接通电话，并且反手打开通话录音。
职业习惯嘛。
然后就听到一个很有磁性，很好听的女声从手机里传了出来：“喂你好，请问是姜白先生吗？”
“我是，请问你是？”
“姜先生你好，我是小和家公关部经理韩冰，同时也是你一千多万粉丝中的一员。”
听到这里，姜白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瞧瞧，这就叫说话的艺术，用甜美的声音先跟你套套近乎，为接下来的谈话奠定良好的基础。
不愧是公关部经理。
韩冰继续说道：“我刚才看了您发的最新一期视频，讲的是在我们小和家龙城星光大道分店就餐的经历，没错吧？”
“对，没错。”
“是这样的姜先生，对于您在星光大道分店不愉快的就餐经历，我们董事长已经知道了，他让我给您打电话，就是专程来向您表达歉意的。”
“我们小和家自成立以来，一直秉持着客户至上的理念，始终致力于不断提升客户体验和幸福感，我们董事长也是……”
姜白实在是没有兴趣听这些毫无营养的套话，便直接说道：“不好意思打断一下，要不，你还是直接说来意吧，大家都挺忙的。”
“呃好的姜先生，其实我打这个电话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麻烦您，把那期视频下架了吧。”
韩冰说道：“当然了，我知道做自媒体流量是王道，您这期视频热度很高，流量很好，下架了肯定是有损失的。”
“您看这样可以不，我们公司会对您做出相应的经济补偿，肯定不会让您白白蒙受损失……”
做公关，做重要的是什么？
人美，气质佳，小嘴儿甜？
不不不，这些都是虚的。
还是马内最实在！
俗话说的好，有钱能使鬼推磨。
你小嘴叭叭说半天可能是浪费唾沫星子，可如果直接掏钱，那事情说不定立刻就有转机了。
当然了，作为一个成熟的公关，韩冰说话还是很有分寸的。
这个钱呢，只是补偿你视频下架的损失，可不是封口费什么的，即便对方电话录音也没关系，不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只可惜，金钱攻势对其他人可能有用，但对姜白却不好使。
他不缺钱，对钱也不感兴趣。
更要紧的是……怕被人抓住把柄！
你发视频引导舆论，给小和家带来负面影响，结果对方掏钱之后，你就把视频删了。
这要是换个角度想，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发这个视频就是为了向小和家敲诈勒索呢？
所以啊，有些钱可以拿，有些钱，烫手。
姜白是既不想要，也不敢拿。
而电话那头的韩冰已经感觉到棘手了。
这年头，还有送上门的钱都不要的道理？
“姜先生，请您务必相信，我们是很有诚意的，我们董事长都亲自吩咐，让我一定要跟您好好谈，满足您的诉求。”
韩冰耐心的说道。
诚意？
如果我没有这一千多万粉丝，没有这么大的热度，你们还会有所谓的诚意么？
恐怕根本都看不到这个视频吧？
姜白讥讽一笑，直言道：“韩经理，不是我看不起你，但我觉得，我的诉求你应该没有权限决定。”
听到这话，韩冰顿时抿嘴笑了，暗暗松了口气。
公关嘛，不怕你狮子大开口，就怕你什么都不要。
只要有诉求，那这事儿就好办。
想到这里，她连忙说道：“姜先生不妨说说看。”
“好，那我就直说了。”
姜白澹澹的说道：“其实我的诉求很简单，那盒餐巾纸我拿回家一直没有拆，我原封不动的把餐巾纸还给餐厅，餐厅把两块钱退给我。”
就这？
电话那头的韩冰都愣住了。
您折腾这么半天，就为了退两块钱？
早说啊……
别说两块钱，两万块都是小事情。
可就在韩冰刚准备答应下来的时候，就听到姜白接着说道：“还有，小和家总公司就此事公开道歉，并且取消餐巾纸强制销售的规定！”
于是韩冰又愣住了。
“姜先生，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您别看那小小的一盒餐巾纸不值钱，但量大了之后，成本还是很恐怖的，如果不收费，我们小和家真的承受不起这样的损失。”
“我们一直都是亏本经营的……”
姜白澹澹的说道：“韩经理，你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不是说必须无偿提供纸巾。”
“你们依旧可以有偿提供，但不能强制，不能捆绑。”
“客人有需要，那就跟你们买，没需要，你们也不能强制让客人为餐巾纸买单，对吧？”
韩冰说道：“姜先生，我们家的餐巾纸质量很好的，而且价格也不贵，很多客人都对我们家的餐巾纸挺满意的，您这……”
话还没说完，便被姜白打断了。
“韩经理！你们打开门做生意，客人上门吃饭，这是平等的商家与消费者的关系，是双向选择的供求关系！”
“我们作为消费者，难道还不能自由选择接受什么服务，不接受什么服务，购买什么商品，不购买什么商品？”
“咱就算不拿消费者权益保护法说事儿，哪怕只是用常理来想，你觉得这合理么？”
“就是说破了天，也没有这种道理吧？”
韩冰无奈的说道：“可是姜先生，您说的这个真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公关经理能决定的……”
“所以我说了啊，我的诉求你没权限处理。”
“韩经理，我们的谈话可以结束了，还有，视频呢我是不会删的。”
说完，姜白直接便挂断了电话。
你的要求我不会答应，我的诉求你也没权限决定。
那还有啥好说的啊。
浪费时间。
……
另一边。
韩冰听着手机里传出来的忙音，气得胸脯不停起伏。
她算是彻底见识到姜白这人有多轴了。
韩冰捏着手机，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再打电话过去。
想了想，她还是放弃了。
电话交流本身就有很大限制，而且对方态度这么强硬，再打电话过去，只怕也不会改变什么，反而还可能加剧对方的反感。
得不偿失。
这其中的尺度，韩冰还是很清楚的。
她深吸一口气，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台大米手机，打开威信，在好友列表里找了起来。
身为公关部经理，除了常用的威信之外，韩冰还有一个小号。
跟某些职业比较敏感的人交流的时候，她都会用这个小号来进行。
比如，水军！
很快，韩冰找到了备注为“waterarmy001”的好友，发了条消息过去，内容很简单，只有三个字：
“有单子。”
很快，对方回复了：“不好意思我不干了，你另请高明吧。”
嗯？
看到这个回复，韩冰明显愣了一下，快速打字道：“大单子！”
结果……却收获了一个鲜红的感叹号。
被对方删除好友了。
韩冰眉毛顿时紧蹙在一起，内心充满了疑惑。
对方是个水军头子，而且还是规模比较大的那种，而小和家这么大一家公司，对于水军头子来说绝对是大客户。
双方合作挺长时间了，一直很愉快。
这是怎么了，送上门的钱都不想赚？
韩冰当然不只有这一个水军的联系方式，既然这个不干，那就找别人试试。
结果找了一圈下来，要么是不回复，要么说不是本人。
总之没有一个接单的。
最后还是一个水军解答了韩冰的疑惑。
“现在正是‘严打’时期，多少同行都进了局子，谁还敢在这个时候顶风作桉啊。我算运气好的，没被抓紧去，已经彻底改行了，以后江湖路远，后会无期吧。”
韩冰这才想起来，不久前好像是看到过相关消息。
说是网信办举办了一场针对网络水军的专项整治行动。
当时看到这则新闻的时候，韩冰也没太注意。
净网行动都开展多少年了，但网络这玩意儿乱象横生，基本上不可能根除。
天下水军千千万，还怕找不到接单的？
结果……
还真没人敢接单了。
看来通过网络追军带节奏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韩冰想了想，然后打了个电话出去。
……
龙城，小和家星光大道分店。
现在是下午三点多，很少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出来吃饭。
而这个时间段，也是餐厅工作人员难得的休息时间。
小桦坐在靠近角落的一个桌子旁，捧着手机，表情有点无奈。
她姑姑给她介绍了一个男生，让两人互加了威信好友，多少有点网络相亲的意思。
虽然小桦也渴望一场甜甜的恋爱，但无奈这个男生实在是太奇葩了，或者说，太直男了。
情商低也就算了，还非要尬聊。
两人的聊天内容基本上就是这样式儿的：
“你在干嘛呢？”
“吃饭。”
“嗯嗯！”
“哦哦。”
“吃什么饭呢？”
“蛋炒饭。”
“加鸡蛋了吗？”
“蛋炒饭你说呢？”
“哦哦。”
“嗯嗯。”
“……”
最近这几天更离谱了，这个男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了一些土味情话，自觉很浪漫，拿来撩妹。
于是聊天的画风就变成了这样……
“我刚刚吃了一点药，你猜是什么药。”
“……”
“是你很重要！”
“[笑哭][笑哭][笑哭]”
“我今天还去买油了，你猜是什么油。”
小桦表示非常心累，她不想看到对方发个“iloveyou”过来，那样恐怕她要当场抠出三室一厅了。
就在此时。
同事晶晶走过来，一脸惊奇的说道：“小桦小桦，你有没有看今天的逗音热搜？”
“没有啊，有什么稀奇事儿吗？”
“我跟你说，”
晶晶凑到小桦身旁，小声道：“咱们总公司被人告了！就是昨天那个要退餐巾纸的客人，你猜他是谁？”
“我去，他竟然是姜白，就是最近很火的那个较真网红！”
“好像是说因为餐厅强制销售餐巾纸，所以他就去发法院告了，而且还是告的总公司！”
小桦心头一跳。
连忙切换到逗音，准备搜索下关键词看看。
结果一眼就看到在搜索界面的下方位置，逗音热榜第三就是相关词条。
#姜白起诉小和家#
点进去之后，第一个视频就是姜白本人发的。
现在已经几百万点赞了。
“这……这人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啊！因为两块钱的纸巾，起诉了公司？？？”
小桦都惊了。
同时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毕竟这个客人是她招待的，不知道总公司会不会因为这个官司而处罚她。
“你们两个，别闲着了，去把那边收拾收拾。”
店长赵凯旋迈着八字步走过来，黑着脸指使了一下。
他就不喜欢看店员歇着，哪怕现在没人在店里吃饭。
“店长！”
小桦连忙站起身说道：“昨天那个想退纸巾的客人，好像起诉咱们公司了。”
说着把手机递过来。
“什么？”
赵凯旋眉头微皱，接过手机就看起了视频。
然后脑门上就开始冒汗了。
“店长，现在咋办啊？这都热搜第三了……”小桦有些着急的说道。
晶晶也说道：“那个姜白最近很火的，他发的每个视频几乎都能上热搜，估计这次的视频能冲到热搜第一。”
“咳咳……”
赵凯旋清了清喉咙说道：“没事，不就一破网红么，他再牛逼，还能跟咱小和家这么大的公司较量？呵呵，你们等着看吧，最迟晚饭之前，他就得乖乖下架这个视频。”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赵凯旋心里还真有点忐忑。
这事儿要是能压下去，怎么都好说。
可万一闹大了……
他这个店长，恐怕要被追责。
回到办公室之后，赵凯旋卸下伪装，坐在椅子上愁的直搓牙花子。
他根本想不通对方这到底是图啥呢。
特么两块钱一盒的餐巾纸，至于么？
居然就因为这么芝麻绿豆大的一件事，去起诉餐饮业巨头？
这得是脑血栓多少年才能干出来的蠢事儿啊。
赵凯旋倒不是担心公司会输官司或者怎么样，对于在全国餐饮业能排进前十的小和家的实力，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这官司根本不可能输，更大的可能是根本不会真正闹上法庭，基本上在庭外就把这事儿解决了。
可问题是，即便事情能解决，可热度已经产生，对小和家的负面影响也已经形成。
造成这样的损失，总得有人来背锅吧？
而这个人，多半会是赵凯旋。
他能不发愁么？
就在此时。
办公室门直接被人推开。
“谁特么让你……”
赵凯旋眉头一皱，眼睛一瞪，眼瞅着就要发火。
结果一看到走进来的人，那刚窜起来的小火苗，顿时就好像被一桶冰水当头浇下。
直接就灭了。
“郑经理，你怎么来了？快请坐。”
赵凯旋连忙站起身，热情招呼着。
姿态摆得很低。
因为走进来的，是小和家龙城区域经理，郑伟！
小和家的体系其实挺简单的，总公司坐落于粤省广市，在全国几十个城市设有分店。
每个城市设区域经理一人，负责该城市里所有分店的统筹协调工作。
在区域经理下面，就是店长，负责具体分店的管理工作。
当然在一些三四线城市里，只有一家分店的情况下，店长和区域经理基本上就是同一个人。
而郑伟这个区域经理，算是比较有实力的，因为龙城有六家分店，都是他来管理。
他也是赵凯旋的顶头上司。
郑伟年近四十，略有些秃顶，戴着一副细边眼镜，黑着脸走了进来。
见他这副模样，赵凯旋心里咯噔一下，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赵凯旋，你最近可长本事了哈。”
郑伟瞥了赵凯旋一眼，阴阳怪气的说道。
赵凯旋陪着笑脸道：“经理您这话是怎么说的呢？”
“哼！”
“还跟我装傻！”
“网上闹得那么厉害，别说你不知道！”
郑伟脸色一沉，唾沫星子都喷到赵凯旋脸上了。
“好了我也不跟你废话，来之前我接到上面的指示，要求我们在今晚之前把事情解决。”
“赵凯旋，这事儿是你惹出来的，你给我想办法解决。”
“如果解决不了问题，我就解决你！”
赵凯旋连忙点头道：“好，经理你别上火，我肯定把这事儿办得漂漂亮亮妥妥当当！”
这个时候，即便心里没有思路，也得言之凿凿的把军令状先立起来。
不然，可就真的要被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