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头一个健步跑过来的,是黑衣劲装的伽罗,它甩着高马尾,身上毫无妆点。
她后头还跟着个背弓的女子,那人头顶个孔雀开屏造型的金冠,穿着一身缝满孔雀翎羽的、碧绿色及膝战袍。
行动间翎羽翻飞,如孔雀跳跃。
伽罗身后还跟着一群穿甲胄,戴凤翅兜鍪的府兵。齐刷刷地穿着黑衣军服、橘黄衣领,元无忧记得,这是元家府兵的服制。
那身背弓弩,穿雀翎裙袍的女子一来,就把捏着元无忧剑尖的元子烛拉到身后,转而顺着剑摸到元无忧的手。
一边帮她收剑入鞘,一边笑吟吟道:
“幺儿你可真行啊!我刚才听说你把燃犀那小子教训了还不敢相信呢,可是替雀屏姐出了口恶气了!”
她嘴上偏向元无忧,手底下却在拉偏架。
元无忧盯着眼前女子那张脸,她刘海儿垂下一缕明亮的白发,在黑如绸缎的青丝里更显突兀。眉心坠着个孔雀翎羽镶嵌的金丝链子,中间的翎眼镶嵌绿宝石,栩栩如生。
就这样盯着女子那张脸,元无忧费力地在脑袋里找出了几缕记忆,但衔接不上,便推开她,自顾自收剑入鞘。
“不记得了,让开。”
一旁戴着黄金面具的元子烛,拿余光瞥了外甥女一眼,见她目光陌生地盯着雀裙女子,还推开人家,便平静地道,
“她撞坏了脑子,失忆了,襄阳公主忘了么?”
襄阳公主这才恍然大悟。
她一把拉过伽罗的手腕,俩人同时站到元无忧面前,先指了指伽罗,冲元无忧引见:
“她是独孤伽罗,你亲爹留给你的遗产,在边境跟西羌人一起长大,总记得吧?”
瞧见伽罗眉头微皱,不情愿地把手从襄阳公主手里抽出来,元无忧抬手把伽罗的手腕抢下来,将人拉到自己身后。
“伽罗阿姐我自然记得。”
襄阳公主气急,“那你孔雀姐姐跟她一起看着你长大的,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你怎么不记得啊?就因为我姓宇文吗?”
敏锐地捕捉到“姓宇文”这个关键词后,元无忧眉头紧皱,目露疏离地审视着眼前女子。
“你姓宇文?”
伽罗紧跟着,毫无情绪地出声道:“她叫宇文雀屏,行五,封号襄阳公主。”
“嗯?襄阳公主?跟襄阳太守,我母父一伙的吗?”
望着女子身穿的雀翎裙,确实人如其名,像孔雀开屏。
在元无忧震惊疑惑的目光中,和宇文雀屏激动地“对对对!”鼓励下,伽罗继续道:
“和你的童养夫是亲姊弟。”
伽罗言简意赅,一语道破。
听罢,元无忧瞬间冷脸,“哦,仇敌。”
宇文雀屏明艳的俏脸上闪过慌乱,随即坦然面对,眼神怨意,咬着后槽牙冲她哼道,
“我自幼在西蜀长大,为了你娘俩都不要那个破爹了,你一失忆怎么好赖不分了呢?”
说着,她回头看了眼元子烛,又看向元无忧。“正好,跟我和你舅舅回去,我俩好好给你恢复记忆。”
原本神情厌烦的元无忧,闻言骤然抬眼。
没想到这帮人来带李国舅走就算了,还想带走她?
元无忧本就反感元家府兵反水,被李国舅一个外戚驯化的不认正主,胳膊肘往外拐了,她巴不得离开呢,自然不会跟她们走。
她抬手指着襄阳公主宇文雀屏的鼻子,又绕过她、虚空指向元子烛:
“你们俩吃里扒外的东西,自己当叛徒白眼狼,别拐带我!”
元无忧说到此处,忽然横了一眼伽罗,“你跟她们走,还是跟我?”
伽罗毫不犹豫抬腿走到她身侧。
元无忧一把拽住伽罗手腕,扭头就走了。
明知她往东门去,宇文雀屏还是赶忙吩咐元子烛撤退,而自己跟上元无忧。
“幺儿你等等姐呀!姐跟那小子不是一伙的!”
襄阳公主还是追上了元无忧。
彼时,如同一座死城的博望城扔在夜里,到处都散发着潮腐、颓废的气息。
寂静的月夜,无处不充斥着大雨过后的湿气。
时不时爆发几声哀嚎和短兵相接声,是攻城的齐国先锋兵,和周国留下周旋的小股府兵在打伏击和巷战。
襄阳公主宇文雀屏自来熟地,和伽罗一左一右把元无忧架在中间。
元无忧想不通,为何自己对她没印象?
宇文雀屏解释说,是因她母皇刚没,长安就来人接她还朝,她只得回去做北周的襄阳公主。
元妹妹仍不解道,
“三年前你为何决意离开?就因华胥国主倒台了,就树倒猢狲散吗?”
“我回去成亲了。你母皇一驾崩,就没人罩着我了啊。”
与元无忧并肩走在身侧的宇文雀屏,语气欢快地说着,仿佛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事。
“族中那些妯娌婶姨轮番劝我,说女人总要成亲嫁人的,我都三十好几了,再不成亲,死了都没地方让我埋。”
元无忧一针见血地评价:
“这话真损。说的好像你不是父母养的一样。谁能保证你有了丈夫,就有地方埋呢?你可是当朝天子的姐姐,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难道他宇文怀璧还养不起亲姐姐了?”
宇文雀屏闻言,笑弯了眼地扭过脸,去看身旁的英气姑娘。
“我可不像你家阿罗。她父母没了还有义父呢。可我爹娘没了,同胞弟弟都恨不得把我卖了。连你那个童养夫,我那个臭弟弟都敢对我催婚。”
听她提及伽罗,元无忧才扭头看了眼身旁一声不吭,俊脸冷硬的伽罗。
这俩人才是同病相怜。
“宇文怀璧?他竟狠心把自己姐姐卖了?”
“他是皇帝嘛,一个没实权的傀儡。”
说到这里,襄阳公主垂下头,语气愈发低落和平静。
“他说了不算的,都是人家摆布他。不过他给我找的夫婿挺老实,搭伙过日子嘛,只要男人抗揍,别干涉我的自由就行了。”
“你真有夫婿啦?跟谁?”
“窦毅。你母皇的旧部。”
“啊?那得多大岁数了啊?”
“大我二三十岁。他第一任发妻死的时候,我还在娘怀里吃奶呢。”
元无忧忽然更心疼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