査江永待人走后便将祠堂的门合上，回身时却见査宛儿已经自顾自的站了起来。“你可真是我査家的好女儿。”査宛儿轻轻抽了口气，却将背挺得笔直。“父亲不愿教我，如今倒是嫌业山派将我教的没有规矩了。”
査江永咽了咽，随后沉下一口气。“你同月无异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査宛儿笑了笑，“这重要吗？父亲同我之间，是这桩事要紧吗？”她看着历代先祖的牌位，迈着步子上前取了香，随后指尖发力，香便燃着了。她恭恭敬敬的上了香，
随后继续开口，“父亲怪我，是怪我不该生在査家，还是怪我既生在査家，为何不乖乖做一个任你摆弄的容器？”
査江永瞳孔微缩，捏紧了拳头。
“你既然知道了一切，便该尽好自己的本分！”査江永看着眼前已然很陌生的女儿，心里不是滋味。
“本分。呵，本分。”她回身对上査江永的眼睛，心中也生气愤怒，“您久在朝堂，怎着，是将世人性情如何诡谲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不屑的笑出来，“您为了生下我这么一个容器，不惜以长生的丹药为筹码，敢叫凡人炼化肉身，您的本分呢？”
査江永没想到她竟然已经知道了这么多，捏了捏拳头，“我的本分等得，可最后的神意等不得。”他叹了口气，“宛儿，你可以怪我不是个好父亲。可是成大事，必有牺牲。你生在天师府，这便是命。”
査宛儿眼神越发冰冷，她抬起下巴瞧他，“既入道门，生死何惧！我可以做容器，但我不会做你的傀儡！”
“事已至此，咱们不妨摊开了说罢。北齐之行我已经知晓爻山与最后一道神意。而不久前我也已经闯过马家寨见过母亲和温太后了。”查宛儿见父亲露出吃惊的神色继续道，
”弑神之事我自有我的打算，但您想让我按照您的方式去送死，那绝不可能。您也不必妄想我会再生下一个容器，不论是我还是谨修，我绝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了。”
査江永摇摇头，“狂妄无知。”他顿了顿，“六百年来，我们花了那么多的心血也未能成功的事，你以为，仅是你一句决心便能做到的？”
他走到査宛儿身边，看着神龛上摆放的一层层牌位，“你好好看看，这些皆是为了天下大道而长眠的先祖们。”
“你的姑姑，你那都不曾见过一面的姑姑，便是上一任容器。”査江永指了指其中一个牌位，“她也曾有过倾心的男子，可她甚至来不及成亲生子，便以身殉道了。长姐那时，不过同你一般年纪。”
査江永低头唏嘘，“我们也曾壮志凌云，也曾决心要将神意终结在自己手中。可是直到她死，她那心仪之人甚至都不知道长姐心里有他........长姐看着他相看人家，看着他成亲。你以为，她不曾在深夜流过泪么？”
査宛儿看着牌位，心中有些难过。
“你姑姑她往日里最爱笑了，便是心上人成亲那日，她亦是笑着上门道贺。我那时，也不甘心。我也不甘心啊.....”査江永想起那个总是笑着教他舞剑为他擦汗的姐姐，可他资质平平，连代替姐姐作为容器都做不到。
“可是宛儿，六百多年了，这天下还能安稳多久呢？如我们这样，同潮水一般凫着载舟前行的万千无名之辈，谁不想看着现世安稳，百姓安康。”
査江永泄了气一般，脸色看起来满是疲惫，“你根本不明白灭世之神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回忆过往种种，他至今仍觉得恐惧，“月无异乃是陛下的亲外甥，他手握兵权，心思缜密，城府深重，且极有野心。他不堪为良配。”
査宛儿深吸一口气，随后看着査江永道，“月无异的亲我不会退，我有自己的打算。父亲若能与我合作，我欣然接受。但父亲若执意反对.....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懒得多说，背上的伤已经疼的有些麻木，“我能体谅你将我生出来的苦心经营，但我不会原谅您。女儿是什么样的性子父亲相比再清楚不过，往后的路要如何走.....父亲您好好想想吧。”
她没有再看父亲，自径推开门离开了小祠堂。
打开门，査谨修还守在门口，他快步上前扶住査宛儿，见只有査宛儿独自出来，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祠堂。“阿姐，你怎么样？”
査宛儿摇摇头，如今她已经打定主意要从天师府搬出去了。当初陛下封长安君的时候便赐了宅邸，也是时候独自开府了。总在天师府住着，往后办事多少有些不方便。
“阿姐，”査谨修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你搬去长安君府吧。”査宛儿愣了愣，她没想到査谨修会这么说。
“我虽然不知道你同爹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天师府你待着一直不开心。我.....我只希望阿姐你能开开心心的。”査谨修一脸苦涩，勉强打起精神朝査宛儿笑了笑。
査宛儿欣慰的抬手摸了摸弟弟的脑袋，“阿姐开心着呢，有阿修这样的弟弟，阿姐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査谨修一边为査宛儿的手缠上帕子，一边领着她走到了天师府的侧门。月无异此时已经在侧门等了好一会儿，査宛儿见到他有些诧异。
“是我派人请殿下来的。”査谨修脸色不好，见月无异匆忙迎上来便将人交给了对方。“殿下，我阿姐受了伤，你尽快给她找大夫。”
月无异扶住査宛儿，心疼又生气。“我已经请了医女在长安君府候着，你放心。”査宛儿看着月无异不自觉就红了眼睛，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着月无异总会变得娇气些，张了张口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月无异安抚的搂住她肩，“我们先回去看伤？”査宛儿点点头，随后跟着月无异上了马车。査谨修看着马车动身，回身走向祠堂。
马车里月无异轻轻解开査宛儿手上的帕子给她上药，査宛儿疼的抽气，但月无异却是始终不发一言。她没来由的觉得委屈，眼泪啪嗒掉在了月无异的手背上。月无异一僵，“我弄疼你了？”
査宛儿摇摇头，抹了抹眼泪。“你生气了？”月无异看了她半晌，随后抬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我是生自己的气。”
他靠过去亲了亲査宛儿的眼睛，“蛮蛮，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当初为了娶査宛儿，他越过了査家直接去见了陛下。
本是担心若直接找査家会被拒绝，想着若是陛下下旨，国师再如何不愿意也无法驳了陛下的意思。
谁知这圣旨还没下来，国师就将人给打成这样。他握着査宛儿的手心中内疚极了。“蛮蛮，对不起。”
査宛儿吸了吸鼻子，也不觉得委屈了。“你道什么歉啊.....如今我已将事情对父亲摊了牌，反倒是松了口气了。终归是要有这一日的，我同他之间的矛盾归根究底并不是你我之事。”
月无异看着她，却又不敢抱她怕碰着她背上的伤，只得牵着査宛儿的手在唇边亲了亲，“往后有我对你好，我会将他们亏欠你的全都加倍补偿给你。”
査宛儿背后虽疼但还是笑了，“好。”
长安君府一直有人打理着，里边的下人都是月无异精挑细选的，说来这宅邸赐下来至今査宛儿倒还是头一回登门。
医女在府中候了好些时候，这人也是月无异的人，以后便是要留在府中的。她给査宛儿上完药，才退出房门对月无异道，“殿下且安心，神官大人好在只是伤了皮肉。将养些日子便会好的，小人会调配好去痕膏，定不会留下什么疤痕。”
月无异点了点头，随后才让人退下自己回到房中。査宛儿趴在床上，见月无异进来开口打趣，“殿下愈发没规矩了，竟是连下官的闺房也闯得。”
月无异给她轻轻拉上被子，“你若是觉得吃亏了，下回带你闯我的寝房便是。
“啧......谁要去你的卧房啊！”
月无异抿嘴笑了，“终归....是要进的。”査宛儿听了怔了片刻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不禁伸手朝他拧了一把，“说什么浑话呢！”
月无异故作认真道，“哦？真的不要进么？”査宛儿觉得这人无赖至极，“哼！不但要进你的房！还要睡你的床呢！”
月无异脸色松快不少，笑出了声，他低下身凑到査宛儿耳边轻声道，“都受伤了，还要勾我？嗯？”査宛儿耳朵脖子红成一片，“登徒子！”
想着査宛儿的伤，月无异便没有再逗弄她，转而闲聊起来，“我听说今日一早方圆去天师府拜会你了。”
査宛儿瞧了瞧月无异，“连天师府也有你的眼线？”月无异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长安君府倒都是我的人。”
査宛儿有些无奈，趴在枕头上，喃喃开口，“要不怎么说方圆是个聪明人呢......你我定亲之事还是昨日宫宴才露出端倪，他昨日可不在宫宴上....但竟是今日一早就登门了。”
月无异不仅知道方圆拜会了她，还知道送的只是些吃食，“连这点也想不到，那便真是不当刺史之位了。”
査宛儿抬眼看向月无异，“你可知他给我送了什么礼？”月无异点点头，“夜良乃是商道，送了些难得的吃食。”
査宛儿叹息着摇摇头，“他真正送我的，可是一个大人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