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婷,她的忙我可帮不了,再说了,她视我为眼中钉,恨我的紧!”俞修龙不由分说拉开了阿婷,若不是现在已是深夜,恨不能直接就带着她去忠德帮。
他让阿婷进去休息,自己则守在外面和于中流说话,既守着阿婷,同时也守着姚秋语。
黑漆漆的夜,四野静谧,两个男人在低声谈天;姚秋语则坐在屋外的一块坪石上,臂抱双膝,一双眼睛肿肿的,望着地面,一声不吭。
第二天一亮,俞修龙便与阿婷启程了。此处距离忠德帮有百余里路,为了照顾阿婷,他便寻了一处茶摊歇脚,顺便喝口茶解解渴。
落座后,几名茶客在谈论天下大势、江湖风云,声音传到俞修龙耳朵里,虽然他背对着这些人,但不免竖起耳朵来听,好知晓知晓江湖上近来有什么大事发生。
“听说有好几个县的库银失窃了。”
“啊,怎么回事?”
“我知道,好像是‘偷天神燕’盗走之后买了粮食,送往灾区。”
“真的假的?”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俞修龙听见师父的事迹,心想他老人家还是这么“顽皮”,直接盗走库银给灾民买粮,不过这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真正的赈灾光靠个人力量是不够的。
喝完了茶,二人动身来到了忠德帮。
听帮派门卫说,帮主和堂主们正在堂前议事,不得打扰,要他们在门房候着,待会儿议事完了进去禀报,才能进去。
俞修龙哪里会等,他此行是来兴师问罪的可不是来求人打商量的。他一手推开门卫,不顾后者呼喊便带着阿婷往里走。待穿过一条走廊,离帮内议会厅还有十余步,便听见里面传来众人的声音。
“倭寇作乱,已经严重影响了本帮的出海生意,上个月十艘船的物资被劫,损失超过一万两。”
“帮主,我们还等什么,倭寇不除,海面不靖,是时候和他们决一死战了!”
这是老唐的声音,这些年来他勤勤恳恳为帮里做事,人缘不错,成了“赤诚堂”堂主,专管粮油、衣甲等后备物资,可以出席帮内会议。
“不可,这是匹夫之勇。”这时,方凌程的声音响起,“倭寇固然可恶,但不宜贸然与之死拼。他们奸狡巨滑,且有好几股势力,据点隐蔽,有的藏在海外群岛上,还持有火器,不是我们能够轻易对付的。”
“那照你说,该怎么办?”帮主问道。
方凌程略停一停,似思索了一会儿,继而回应道:“帮主,我认为应该用钱开路。”
“什么意思?”
“很简单,据我所知,当前较大的倭寇势力有芥五郎、竹下木兵卫两股真倭,以及刘海、王显两股假倭,至于其他,尚可不管。”方凌程看着众人不解的目光,解释说:“倭寇抢劫商船,无非是求财。明日开始,我带人去依次找他们,送上钱物,达成协议,让他们不要再骚扰本帮的出海船。这样舍小财而保大财……”
“什么?!”
“这,这怎么可以……”
他的这个方略大家并不看好,不过大家都只是低声议论。
众声嘈杂,方凌程见状补充道:“能谈判的事就不要打仗。帮派事务繁多,如今正是紧缺人手之际,要是再和倭寇硬拼,那不更是火上浇油了么?”
“副帮主。”这时老唐的声音提高起来,向方凌程道:“你这可是公然与倭寇勾结,咱们大明国人,怎能在小小的倭寇面前低声下气?!”
“老唐,你怎么就不替帮里众兄弟们想一想?”方凌程向他走进几步,发问道:“你知不知道一旦与倭寇开战,要死多少人?人没了谁来做事?”
“你是赤诚堂主,职责是管好帮里的物资后备,其他的方面,不需你来操心。”
方凌程看向另一侧坐着的人,对其中一个说:“楚华,你是勇毅堂主,说说看?”
这个楚华身材矮小,尖嘴猴腮,目中却隐隐透着锐芒,如尖刀一般,他这勇毅堂主,手下汇聚着全帮的武功好手,如遇重大纷争,确有必要时,便由“勇毅堂”武力解决。
“依我看,对倭寇不宜强取,还是应当……”
“好,这就行了!”方凌程拍了一下手,打断了他,转头看向老唐道:“老唐,我们只是帮派,第一要务是要发展壮大,挣钱给兄弟们花!”
老唐很想反驳,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鼓着眼看他。
“老唐,保家卫国的事应交给卫所、交给军队去做,咱们别操那份闲心。同样的,就算要与人动武那也是‘勇毅堂’来做,你只把咱们的衣食事务安排好即可。”
方凌程见老唐那眼神,心知他肯定心里有话要说:“不过,若是你真有本事,那就自己去肃清倭寇,到时,我亲自向帮主给你请功!”
“你……”老唐被他挤兑得一时无言以对,面皮通红,扭头看向帮主;帮主冲他点了点头,显然是赞同方凌程的方略。
况且,连“勇毅堂”都同意给倭寇送财免灾,还能怎么办?
老唐自己武功不济,全凭做事踏实才能在帮里有一席之地,若真要去打倭寇,就仁义堂那二十来号人,简直是自寻死路。
他脸上阴一阵晴一阵,半晌,站起来说了句:“屋里好闷,我透透气去……”说完,迈步走了出去。
一时堂内众人都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愕然;被他当面顶撞,方凌程却是淡淡一笑,全然没有生气。
老唐走出门不远,忽见俞修龙出现在面前,顿时一惊,正要出声,却被对方点住了穴道,速度快不可躲,喉咙里的声音硬生生咽了回去。
“凭你刚才那番话,别的不说,我敬你是条汉子。”俞修龙在他耳边轻轻道。
那时,老宋和仁义堂主要杀毛毛和伍伯,他曾求情;现在方凌程提出要与倭寇暗通,也是他第一个反对。
由此足见他本质不坏,起码还有做人的底线。
至于方凌程这家伙,阴险狠毒残害自己也就罢了,现在居然想和倭寇勾结,通敌叛国,简直比禽兽还不如!
此獠不诛,天理难容!
“我们与倭寇完成协定之后,自然海路畅通,南洋、印度、波斯都可以去,生意可以越做越远,越做越大。”
议会厅里,方凌程还在商议如何去与倭寇达成互不侵犯协议。
忽然他感到一股强大的杀气,不由得心头一跳。
“你这败类,今日我便取你性命!”俞修龙忽然出现在众人眼前,手如钢刀,直取方凌程头颈。
刚才一刻,方凌程已有了些准备,纵身疾跃,举掌护住面门,再一看袭击之人,顿时心惊肉跳,暗呼道:“原来是这个煞星来了!”
他跃开几步,转身冲破窗格,向外逃去。
“狗贼哪里跑?!”俞修龙怒目浑圆,怎肯轻易放他逃走,回头冲门外的老唐喊了一声,“老唐,照顾我妹妹!”说完身子一晃,如飞电急雷般追了出去。
方凌程他们暗害自己,那还只是事关个人的私怨;现在他居然想要勾结倭寇,与叛国无异,这可是不共戴天的国仇!
须臾之间,方凌程皆连越过几处高墙,登上了房顶,“吭吭吭”踩得屋顶瓦片直响。
俞修龙从后面追来,虽然飞快,但却脚下无声,他见离得仅有两丈之远,举掌便打。
“嚯……”方凌程被劲力扫中,顿时脚下一个踉跄,踩裂了数片青瓦,好在他反应够快,立时使出了“凛风绝息”,化去剩余气劲。
“差点忘了,这家伙疯婆娘的徒弟!”俞修龙心里怒火更甚,运起“燕无踪”身法,极速向前追击。
两人到了郊外,一个追,势如猛虎,凶悍无比;一个逃,疾如脱兔,速度飞快。
方凌程正在逃窜,忽觉背后厉风灼热,已经到了身后五步之内,情势紧迫,他一时急中生智,眼见前面有一座小丘,也不做多想,奋起全身之力冲了过去,噌噌蹬了两步,忽然反弹回来,双掌出击。
这一下双腿发力、借势反弹、回身反击,全在瞬息之间,不可说不精妙,再看时已经到了俞修龙的面门。
“好啊!”俞修龙竟还能比他更快,身子扭成了匪夷所思的弧度,硬是避开了他这精妙的一击。
“别想走!”
他虽然避开了这一下,但也被劲气刮中,衣服经受不住裂开了一条口子。
方凌程见他居然反应这么快,心里叫苦,俞修龙如今神通大成,现在自己已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了,刚想飞身窜出,哪知对方竟于电光石火之间勾住了自己的手掌。
还不及惊愕,一股热不可挡的真气已涌了过来,方凌程亦猛沉一口气,全力运起暗月内劲,想要逼开对方。
但他陡然见俞修龙露出暗笑,心里一惊,“这家伙使了什么阴招不成?”于是又加了三分内力,已将自己憋成强弩之末,头脑发晕。
“好啊,正等着你呢!”
只见俞修龙身子后掠、内劲一缩,如一道绳子牵引对方真气全力向前,待划了一整圈,又猛一推回,力道惊人。
一声巨响,方凌程的身体重重撞在小丘之上,乱石飞崩,整个人已深陷了进去,哗哗作响,外面几近看不见。
原来,俞修龙突然于对敌中想到了一招,以“捕风捉云手”的技法引出方凌程的暗月真气,扣在掌边,然后又以“偷天换日手”的巧劲颠倒乾坤,将其化为己用;最后,待将对方的全力都吸引过来后,自己手中积聚的劲力已经如满拉之弓,盈盈欲出。
真气掉转方向,如同人翻了个身,却又符合“翻天掌”的要义。
他这一掌打出去,其力不下千钧,方凌程气力已尽,如何抵挡得住?
这一套招,融合了他自身的“捕风捉云手”、“偷天换日手”、“燕无踪”及“翻天掌”,诸般绝技配合得纯熟写意、天衣无缝。
再补一掌,就能击杀这个败类,他正要下杀手,忽然感到身后有杀气。
说时迟那时快,俞修龙回身一掌,只听“嘭”一声,身后人影化作墨色烟尘震荡飘散,原来竟是虚影。
“是她!”
俞修龙浑身热血沸腾,是大仇人封一羽来了!
“你们师徒一起都来了,很好!封一羽,你来的正是时候!”俞修龙目眦欲裂,自己苦练多年,为的就是报仇雪恨,封一羽这婆娘来的正是时候,省的自己满世界去寻她!
“呵,我倒要看看,你小子如今长进了多少?”
封一羽到底是绝顶高手,所用的招式虽与方凌程一样,但威力却大了许多,这“凌虚分影”便如真人一样,来势迅猛,劲力强横。
她身子一动,忽然又化作三个人影,暗风扑面,令人窒息,俞修龙双掌挥开,忽然三个黑影消于无形,真正的封一羽已至身前!
这几下变化多端,来得又极快,叫人无暇思索。俞修龙瞧得分明,举手拍出,和封一羽全力对了一掌。
巨力震荡,俞修龙退开丈余,却见封一羽直直追来,不依不饶,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原来自己还是敌不过她,否则何以自己被巨力震开而她还能上来追击?
封一羽身影缥缈,忽然一举幻化万千,如飞蝗蔽空;俞修龙曾见识过这“月影天罗”的厉害,当年古胜川被这招伤的不轻,自己一旦深陷其中,难免落入被动局面。
眼见周边黑影频闪来回,越来越暗,他大喝一声,双掌乱舞,“刚阳怒气”激发出来,一时奔腾如海,极其汹涌,在这“天罗”里乱撞。
两股巨力拼斗起来,四周树木石块不断搅碎崩裂,灰尘弥漫,遍地狼藉。
“呀!”
俞修龙一咬牙,猛地发力,“刚阳怒气”如啸天狂龙,只听一声瓷器裂开的脆响,他竟是硬生生击碎了这笼罩的“暗月天罗”,眼前立时恢复明亮。
只是,这一下忒费力了,他一时周身脱力,不过封一羽也不好过,正抚着心口喘息,他立时借机缓了口气,继而全身又充满了力量,正欲再度发力。
却听封一羽说了声“走”,她一把抓起方凌程来,纵身远去。
俞修龙不愿让这俩仇人逃走,正要再追,忽地闻到一股暖香,惊觉这是“业火枯”,未免再度中招,立时屏住了呼吸。
这一受阻,立时便让封一羽不见了人影。
“疯婆子你跑不了!”俞修龙报仇未果,恨得牙痒痒,心中怒意难平不由得仰天大叫起来。
“师父,你怎么样?”
方凌程捡回了一条命,惊魂未定,正要跟师父说话,只见她脸皮不时涌出血红之色,忽明忽暗,显然在用真气强行压制着,神情甚是痛苦。
这种情况是他以往从未见过的。
“那小子现在竟……可恶,可恶!”封一羽唇角微抖,面有恨色。
其实刚才和俞修龙对掌过后,她强忍着不退已然受了内伤,再加上“月影天罗”被那小子用真气击碎,伤势更甚。
她如此好胜,虽然忍着不说,但可见俞修龙如今的实力已到了何等地步。
看着师父的脸色,方凌程心里极为难受,倒不是心疼师父而是感到与俞修龙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了,连师父都保护不了自己,往后他再杀上门来自己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