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渐凉,俞修龙背着他走了一阵,忽听小乞丐叫放他下来,便随口问了句,“嗯,怎么了?”
“我……我要解手。”小乞丐支吾了一下,低声说道。
原来如此,俞修龙往四面都看了一看,选个草树茂密的地方将他放了下来,再看小乞丐扭捏着身子神情犹豫的模样,心知他不好意思当着自己方便,便背过身向远处走去,以免他“不方便”。
小乞丐见他走远,这才准备解手,正要方便之时,突然听到身侧一阵细碎响动,心中好奇,向旁边看去,只见草叶微摆,中间分出一条细缝,突然从那里猛地立起一条花斑大蛇,眼如黑珠,暗红『色』的蛇信急急吞吐。
此时月亮照『射』之下,煞是骇人!
“啊!”
他先前碰到野狼,已吓得六神无主,若无俞修龙前来解救,还不知如何收场;此刻心神刚刚松弛下来,忽而又遇毒蛇,怎能不惊?
小乞丐发出一声尖叫,穿透层林,整个身子吓得向后跌倒,想要逃开,奈何浑身乏力,四肢根本不听使唤;那蛇头向后一仰,嘴巴大张,尖牙毕『露』,寒光闪烁,只听“呲”一声,一口咬在小乞丐小腿上。
“啊……啊呀!”
俞修龙听见叫声,立马转身疾奔而来,待到近前又听一声尖叫,比方才更为惨厉。他见小乞丐倒在地上捂着腿,嘴里不住“哎哟、哎哟”叫痛,心生疑『惑』,急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俞修龙刚刚蹲下,正要查看他的伤势,忽听“嗤”一声,一缕腥气袭来,急忙闪身一抓,手指感到一阵冰凉。待他发现抓了条毒蛇之时,亦是吃惊不小。
蛇在他手中『乱』扭,尾巴缠上他的胳膊。
俞修龙另一只手也跟扼住蛇颈,随后放开左手,转而顺着蛇鳞握住了蛇的尾巴,“啪嗒”一声脆响,掸鞭子般将蛇扯得笔直,看上去倒像是花花绿绿一根粗绳;那蛇鼓着光溜溜、黑漆漆的小眼儿,想咬这家伙的手,却实在是张嘴不得,无可奈何,身躯一阵一阵颤动。
俞修龙松开蛇尾,从地上捡起一块尖石,伸脚踏住蛇头,“咣咣咣”,将蛇砸成两截;虽然与身子分离,可那蛇头却仍在不停抖动,俞修龙一抬手远远扔了出去。
“傻大个……”小乞丐只觉得周身发冷,缩着脖子,止不住地打哆嗦。
想是这蛇毒『性』极强,侵入小乞丐的血脉之中,短短时间内便已发作起来。
俞修龙一瞧他脸『色』,心知不好,只见小乞丐嘴唇苍白,虚汗频频,眼皮耷拉无力,左右摇晃两下,忽然整个人往俞修龙怀里倒去。
“喂,喂?”俞修龙摇着他的身体,可是对方紧闭双眼,已没什么反应。他心里一咯噔,瞧了瞧小乞丐腿上的伤口,果然有两个小孔,而且周围肌肤已经发紫发黑,中毒颇深。
“当务之急必须得先把蛇毒给他吸出来,再做其他打算。”
“嗞……噗……”。
“嗞……噗噗”。
直到吐出来的血『液』变成鲜红『色』,俞修龙方才停下,仰了仰头,只觉肩颈酸麻,着实累得不轻。刚歇一阵,他忽然又想这小家伙会不会还有别的地方被咬?
“不行,我得检查一下。”
俞修龙脱下他那破烂的衣服,细细检查,翻过来翻过去察看数次,并无其他创口,终于松了口气。
“咦?”
他忽然瞥见小乞丐背部有一个红日般的图案,『摸』了一『摸』,略微凹陷,显然是给人纹上去的,这纹身颜『色』绚丽,圆润无比,手艺颇为不俗。
“这是什么?”俞修龙又看了一眼,才给小乞丐把衣服重新穿好。这小乞丐年纪幼小,又以流浪乞讨为生,不知这纹身到底有何用意,又是何人给他纹的,俞修龙不禁暗觉奇怪。
他见小乞丐仍昏『迷』不醒,便一把抱起来疾行。
荒野夜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俞修龙也不知道抱着他往哪里去。
跑了一阵,不明方向,俞修龙坐于草地之上,抬头只见月悬黑天,散发着清冷的光,乌云笼罩,叫人心头生闷;耳边虫子吱吱吱叫唤,令他心里说不出的烦『乱』。
“这小家伙好心救我,而我却眼睁睁看着他没有办法……唉!”俞修龙看着怀中小乞丐紧闭双眼的样子,在心里恼自己无用,又感觉小乞丐的手脚冰凉,便张开臂膊抱紧了他的身体。
正逢夜间阴气极盛之时,俞修龙体内“刚阳之气”像是遇到对手一般来了劲势,蓬勃奋发,如泉水般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
浩『荡』热力,周流往复,环绕小乞丐的身体,温煦他的四肢百骸。
陡听鸡鸣响起,俞修龙忽然浑身抖震,睁开眼来看见天已蒙蒙亮,四下里都是青蓝『色』的一片,再看小乞丐的面『色』已恢复如常,不禁大喜,摇着他的身体连声呼唤;只听“咳咳”两声,小乞丐缓缓醒了过来,一脸惊讶地看着俞修龙,问道,“我没死……我居然活着?”
俞修龙见他那样子,忍不住笑,“你当然没死,不信你掐……啊呀!”
原来小乞丐想验证自己是否做梦,便伸手掐了俞修龙的腰一把,感到实实在在的血肉之躯,总算明白自己大难不死,尚在人间。
“我说让你掐自己啊,掐我干嘛?”俞修龙被他突然掐这一下,『揉』了『揉』腰,忽然脑中闪过几个模糊画面,正在好奇,紧接着一阵剧烈头痛,痛得眉目扭曲,牙关紧咬。
小乞丐正要说话,却见他这幅痛苦的样子,一时慌了神,“你、你怎么了?”他没想到自己掐这一下有这么大的威力。
俞修龙不答话,只是用手不断拍着天灵盖,嘭嘭作响;小乞丐见此怪异情景自然不敢打扰他,甚至连出气也是放得极缓。
两人沉默好一阵,俞修龙才渐渐复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有余悸,“刚刚不知怎地,突然头疼得像要爆开一样……真是奇了怪了!”
“对不起,我本是怕掐自己太痛所以才掐你,可我没想到……”
“不怪你,你掐那一下并不怎么痛。”俞修龙摇摇头,看了看小乞丐的伤势,“你这伤不轻,咱们还是去找个大夫看看吧。”他四处张望,只见四面都是荒山野岭,问那小乞丐道,“你知道怎么走吗?”
小乞丐扶着俞修龙的身体,颤颤巍巍站起来,他不知道的是,体内蛇毒已被“刚阳之气”驱散殆尽,犹豫了一阵,还是觉得心里后怕,手指一个方向说:“算了……走这边吧,我知道这条路可以进汴京城。”
“汴京城?”
“对呀,也叫开封府。”
直到正午时分,日头高悬,俞修龙方才背着他进了汴京城。路途颇远,好在两人吃了些野果子,勉强缓一缓饥渴之感。
城内果然繁华热闹,街道宽广笔直,一直延伸出去,似无尽头;道旁华楼玉栋耸立,竞相比高;酒肆旗帜招展,酒香浓烈,里面不时爆出人的叫嚷声。
“果然不错,这汴京城比起绍兴分毫不差呀!”俞修龙看着这些花花绿绿的城市景致,心里涌起一股欣喜来,问那小乞丐道,“诶,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小乞丐得意道,“我在这儿住了好几年,当然熟悉了……你转个方向,别走那边。”
前方是一座宏伟寺庙,唤作“大相国寺”。这大相国寺是汴京城中的一大胜景,香客众多,始建于北齐天保六年,历经千载岁月,佛辉远耀,名满天下。
俞修龙正在奇怪,抬头看见前方几个奇装异服之人,这些人高矮不一,手持各种法器,全是自己没见过的。他们耳朵、鼻子甚至嘴唇上都穿着大大小小的环,俞修龙不禁疑道,“看这些人的样子好奇怪,不像是中原人士?”
大明盛世,威名远播,许多异域番邦的人慕名而来不算什么稀奇的事。何况汴京城内定居的胡人已不少,他们来自各国各地,城内居民早已见怪不怪了。
只是俞修龙见这些人都昂头阔步,神情傲慢,而且气息浑厚,似乎武功不俗,于是心中不免警惕起来。这时小乞丐也看到了,一拍俞修龙肩膀,附耳道,“等等,他们这些人?!”
只瞧他面『色』突然紧张起来,紧盯着那些人的背影看,对俞修龙说:“傻大个,咱们过去,瞧瞧他们这帮家伙在干什么?”
俞修龙虽不明其意,但其实心里也早感到好奇,便悄悄走了过去。
“这些人,难道是去找师父麻烦的?”小乞丐双手握紧,脸上充满了担忧的神『色』。
“什么,你还有师父?”俞修龙听到他嘀咕的这句话,不由问道。
“其实……我不是乞丐……我师父,是大相国寺的方丈。”
“啊?”
原来光头小乞丐竟是这千年古刹里的和尚,法名言安,只因师父过于疼爱他,时日一长,其他师兄弟不知是嫉妒还是怎地,老是喜欢合起伙来整他,即使师父屡次批训,这些人也只是老实一阵,过些时日又开始捉弄他,久而久之,师父也奈何不得。
有一次他们做的实在太过火,竟将言安推进河里,所幸言安略懂水『性』没有『性』命之危,但浑身湿透,难受极了。于是他一怒之下便跑出了城,在野郊游『荡』十多天,餐风『露』宿,幕天席地,无处更衣打理,因而才变得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像个小乞丐一般。
听他说完,俞修龙忽想起他背上那个纹身,问道,“你那个纹身是你师父弄的吗?”
“不是,师父说这个纹身在我入寺前就有了,不知道谁刻的……这些年来,我始终也不知究竟是谁送我入寺,入寺之前我又来自哪里,关于这些真的一点儿也想不起来。”言安小和尚入寺之时仅仅三岁不到,如何还能记得住自己的来历。
一阵喧闹声传来,俞修龙与言安纷纷转头看去,只见那些人果然闯进了大相国寺里,正要跟上,却听小和尚说:“咱们从这边走,有个后门。”
“为什么走后门?”
“有些人我不想见,咱们最后悄『摸』『摸』从后面进去。”
俞修龙点点头,背着他走入小道,迈开大步,不一会儿便来到一扇不起眼的小木门前,他伸出手来推门,只听小乞丐说道,“这门锁了,咱们翻进去……”
可是“吱呀”一声,小木门打开了一条缝,刚才俞修龙一推便开,并未上锁。
两人皆是一惊,言安见门栓未『插』,咦了一声,“怎么搞的,今天这儿也不锁上。”以往他为免绕路之苦,便喜欢从这儿翻进翻出,只因这后门常年上锁,不让人随意出入。
俞修龙背着他进了后舍小院,院内有一小块田,种了些青菜,周围地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就言慎师兄最讲究了。”小和尚环视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叹了口气。在他诸多师兄弟中也就言慎一人对他好,不欺负他还帮他说话,只是言慎人太老实,在寺里就干些种地劈柴的粗活,没人理会他。
忽然,两人均是屏住呼吸,耳听院外的动静,有人正从外面进来,听这纷『乱』的脚步声,这伙人数目好像还不少。
“大个子,咱们快躲起来!”只见言安小和尚指着院墙边的一口大水缸,“那儿!快,快!”
俞修龙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待两人刚在水缸后躲好,那群人便呼呼闯了进来,比强盗还凶,可怜那窄小的木门被推挤得“吱呀”、“吱呀”响个不停。
两人在大水缸后悄悄探看,只见那群人也个个身着奇装异服,手里拿着兵器,显然来者不善。
“这些人要干什么?”俞修龙与言安两人躲在暗处,没人察觉。言安也不知这些人来的缘由,但总觉得对大相国寺不利,他又仔细看了看这些人的穿着打扮,脑中闪过几幕模糊场景,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奇怪,这些家伙的这身打扮,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儿看见过?”
俞修龙突然问道:“诶,你们寺里的人武功怎么样?”
言安答道:“寺里……除了几位大师父和戒律院的执法武僧外,其他人都不怎么会武功。”
“为什么?”
“师父说佛门中人,修的是禅宗佛法,武力是下乘。”
俞修龙摇摇脑袋,未置可否。
他忽听其中一个头目说话,便抬起头来。
“嘿嘿,这大相国寺内的和尚已经全被咱们控制住了……大家听着,就是掘地三尺,刮墙一寸,也要把《须弥万法》找出来!”说完,便派一部分人在后院寻找,而自己则带人往附近各处禅院去搜。
小和尚听见他说寺中僧人已被制住,心中大为焦躁,双手一撑地想站起来,“咱们哪里得罪他们了,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
眼见形势不妙,俞修龙怕言安一时忍不住冲了出去,便暗暗伸手将他揽住。
“别冲动,贸然出去只会送死……对了,《须弥万法》是什么?”
“师父说过,是一本祖师留下的典籍,镇寺之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