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快点,再快点……”
秋彩忍着身体的剧痛,死命狂奔,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吹得发丝飘摇不止。
封一羽身子一纵,立时掠出数丈余远,形似鬼魅,更叫人惊奇的是,她的脚尖如同踏在虚空之上,信步闲庭。
两边树木飞速倒退,越变越小,那黑袍摆『荡』开来,仿佛大鹏的羽翼一般,刮起飓风,吹得林间哗哗作响。
“到底是个小女娃子。”她尚只踏了几步,每一步都是那么随意,好似浑不费力,很快便又看见秋彩和俞修龙二人的身影,越来越近。
“秋彩,她要找的人是我,与你无关……”俞修龙一开口,嘴边立时冒出鲜血,滴在秋彩肩上,“咳咳,放下我快走,或许她不会寻你麻烦。”
秋彩却置若罔闻,依然拼尽全力疾行,一手开路,一手紧抓俞修龙胳膊,防止他跌落。只是不断奔跑颠簸之中,秋彩指力不济,俞修龙的身体不时往下滑落,她转头快速说了声“傻芋头,你搂紧些!”一面说着,一面不停将他往上拉。
“秋彩……”俞修龙见她汗如雨下,气喘吁吁,自然大感心疼,只恨自己不幸瘸了条腿,要如此拖累她,“秋彩……你本来就体力弱,又带着我这个累赘,这样下去我们二人都逃不掉啦!”
俞修龙心里明白得很,此次封一羽专为自己而来,一心只认为是自己杀了『毛』『毛』爷孙俩,今日想必是在劫难逃了……他想起封一羽看秋彩那样子,顿时打了个冷噤,心惊肉跳秋彩,我绝不能让你有事!
“快把我放下!”
“秋彩!”
“秋彩!”
他连唤几声,可秋彩愣是埋头奔行不吭声,俞修龙一心要挣脱下地,不想让她受到自己的牵连。哪知秋彩死死抓住自己手臂,决不肯独自逃生。
如此一来,两人反倒在互相角力,你拉我扯,奔逃速度顿时减慢下来。
但听后面簌簌直响,沙尘微扬,那封一羽正在急速『逼』近。
待双方奔至一处山脚下,她忽然清喝一声,身似魅影,一下子挡在秋彩二人面前;秋彩本在亡命奔逃,此时突然受她这一声暴喝,吓得神不守舍,双脚一软,险些跌倒在地;她这一急停,俞修龙自然也是始料未及,顿时左眼眉骨重重撞在她的后脑勺上,直痛得满眼金星,叫苦不迭。
封一羽人身已至,风却狂卷不止,那一袭黑袍仍如大旗般猎猎飘『荡』;秋彩换了口气,猛然反身向后逃去,只是气力衰竭,速度已大不如先前。
“秋彩,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受害……”俞修龙听见背后疾风迫近,心知封一羽又已追了上来,不由急道。
“那我就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打死吗?!”秋彩语气十分强硬,又补一句:“搂紧!”
秋彩爆出一声轻喝,双足发尽全力,风从两颊抄过,一头秀发被吹得不住『乱』飘,发香夹杂着微微汗味,直往俞修龙鼻中钻去。
俞修龙见拗她不过,不再说话,抱住她的脖子,在她腮边轻轻吻了一下。
秋彩隐有知觉,心头不禁一颤,还未回神,突遭厉风袭来,立时使出“灵狐抖尾”之式,横跃三尺开外。刚向一旁落地,却见数团黑影拦在了身前,站定四方,再也无路可进。
“嗖”的一声,黑影聚合,渐渐显出封一羽的轮廓来。
“丫头,你腿力不错。”封一羽垂手站定,面不红气不喘,第一句话竟是赞许秋彩。
秋彩身子一软,显然方才一番疾行已是累得筋疲力竭,心道“这人的武功内力,比我们要厉害太多,莫说傻芋头受了重伤,行动不便……只怕连他完好之时,我们也万万不是对手……唉,怎么办,怎么办!”
“封一羽,你要算账找我,这事儿与她无关!”俞修龙从秋彩的背上下来,将她掩在身后,转头冲封一羽高声道:“放她走,我任你处置。”
封一羽冷声道“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听她如此说来,俞修龙不由心里一沉,纷『乱』如麻;这时秋彩上前一步,与他并肩而立,说道:“说好了再也不分开……你又忘了么?”
“你听我说,这疯婆娘杀人不眨眼……”俞修龙心知自己抵挡不住封一羽,绝难活过今日,心内大为悲痛,只不过保住秋彩是自己唯一能争取的事情。
“我只知道咱们说好了。”秋彩紧握他的手,“我们两个在一起就是一辈子,无论生……或者死。”
感觉到她的手紧紧扣住自己的指缝,有那么一瞬,俞修龙甚至觉得生死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儿,看她的眉眼,看她的鼻尖,看她的唇角,看她的发梢……此生能与她相识相恋,已可说是天大的福气。
“不不不!”
俞修龙忽然一激灵,猛地摇头,“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他推开秋彩,一瘸一拐地走向封一羽,“放她走,算我求你。”
俞修龙身子渐低,颤巍摇晃,竟朝封一羽单膝跪下了。
封一羽不由眼睛一瞪,略显惊愕。
秋彩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将他往上拉,“你干什么?!”
“难道是我看错他了……”封一羽眯起眼睛,心里微感震动,“不不,不会,杀了『毛』『毛』和老伍,如今在我面前演戏,好叫我心软……我可不会上你的当!”
她不愿想象那天是什么样的场景,也许『毛』『毛』和老伍也曾这样跪着求生。
“哼!”封一羽虚影一晃,闪至俞修龙身前,一手扼住他脖子,将他提了起来。
“呃……呃……”俞修龙遭她“暗月劲力”冲击,浑身筋麻骨软,毫无反抗之力。
“傻芋……”
秋彩还未叫出声,只见封一羽左手一抓,将她也提了起来。
“你……放、放……开她……”俞修龙憋得满脸紫红,呼吸都困难,更何况说话?这声音如同在砂纸上磨出来的一样,叫人听着都难受。
秋彩被她一手制住,亦是无力动弹,泪水刷刷直流。
“我会放开她,不过要等一会儿。”封一羽心里已想好了怎么折磨他解恨,但瞧她倏然一跃,向着山上行去,飞速掠过树丛草地,不一会儿她便挟着两人来到了山顶。
骤然上到如此高度,山风呼呼吹来,颇为清新,俞修龙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日梦境里……”
那次与成秀珠互感入梦,做的梦千奇百怪,早该知不是什么好征兆。
待封一羽行到崖边之时终于停了下来,对俞修龙冷笑道:“我听你的,现在就放开她。”封一羽将秋彩举起,悬在半空之中。
此处高崖绝壁,她若是一松手,秋彩势必摔得粉身碎骨!
山风呼呼,吹不散崖间笼罩的雾气,幽暗无光,深不见底。秋彩垂下四肢,连挣扎的余力都没有,在封一羽手中就是一只束手待毙的小兔儿。
“别,别……求、求你……”俞修龙嘶声嘶气哀求道,偏生四肢瘫软,动也动不了一下。
“现在知道后悔?”封一羽喝道“晚了!”
“求……求……你!”俞修龙仍作垂死挣扎。
“今天就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也不算辱没我‘暗月无间’的手段。”
说完,封一羽又踏上半步,整条手臂探至半空中,将左手一松。
“啊!”
秋彩惊叫一声,四肢展开,飞速向崖底坠落。她的衣裙被风吹得向上凹起,像倒着张开的伞一样,又好似一朵凌空开放的小粉花朵。
俞修龙惊得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看着秋彩的脸庞快速变小、变远,眼里来不及变化任何神『色』,只是全身剧烈震颤,冷汗直冒。
秋彩身后如同张着一个漆黑巨口,吞噬掉这送上门来的美食。这深谷恁的可恶,仅仅一瞬之间,那抹粉『色』便已化作虚无,消失不见。
俞修龙望着崖下一动不动,连眼睛也不曾眨过一下。
松柏无言,白云淡淡,周围安静的只听得见风声,似乎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看清楚了吗”封一羽慢条斯理道。
她冷笑一声,将俞修龙往信手一掷,“嘭”一声撞到巨石之上;这一下撞得如此厉害,俞修龙浑身剧痛无比,大口大口往外吐血。可他双眼却一直望着悬崖的方向,不愿相信刚才一切是真的。
封一羽看俞修龙那空洞的眼神,心知他此时比自己去死还要难受,可算是出了口气。可她偏还要再激俞修龙一下,不让他好过,转身说道:“你若有命活着,我等你来报仇。”说完,她大笑一声,飞身跃出,黑袍又舒张开来,须臾便不见了踪影。
俞修龙看见自己头上的簪子掉落在一旁,已又断了一截,碎得只寸许来长,再也无法佩戴了,此时它掉落在地上,沾染尘土,光华不再。这些年来这簪子一断再断,命也忒苦了。
俞修龙想起身走到崖边,可无奈四肢根本不听使唤,好像已不是自己的了。他闭上眼睛,深深吸气,告诉自己这是一个噩梦而已。
“嘶……呼……我在做梦,我只是做了个噩梦……”
他平躺在地,片刻后睁开了眼,入目是蓝天白云,一只鹰在高高盘旋着,黑『色』身躯在万里长空中显得很渺小,既孤独又苍凉;丝丝清风拂来,将他那散『乱』的头发不住地往上撩,发梢蹭得俞修龙面上奇痒,很难受。
“你他妈在抖什么呢!”俞修龙从来没有这么厌恶过自己,他想按住发抖的身体,可双手也止不住的抖,自己没办法控制。
“这分明只是在做梦而已啊……”
当年在朝鲜,即使面对长枪利炮,身陷尸山血海也从未打怵。可此时身体由上至下一阵阵抽个不停,他在心底怒斥自己没用,像条犯了癫病的狗一样。
“若你非要拧着这股劲,往后还不知要遭什么罪呢!”
“儿啊,一定要听话,别给自己找罪受。”
“妈妈……”俞修龙心里疼得厉害,嘴角都开始哆嗦起来,闭眼喃道,“我知道错了,我在受罪,我真的在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