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来岛山城水道被断,日渐凋敝;城外陆陆续续又来了许多倭军,仅是围城的人便已有上万,里三层外三层,自山上往下,仍是如一个圆形的大标靶。从城内登高一望,便会让人觉得无比压抑,喘不过气来。
“浅野君,你说老家伙此时正在干什么呢?”
加藤清正心情很低落,自军队在洛东江被联军袭击后,一路狂奔,向宇喜多秀家所在的据地逃去。他自己的嫡系部队本次伤亡惨重,如同拿刀在他身上生生剜下一大块肉来,加藤清正心疼的要死。
他原本以为浅野幸长已在那次伏击中丧生,可谁知他竟也侥幸逃了回来,只不过身边已仅剩下百余人,都是灰头土脸,如惊弓之鸟,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受此大辱,加藤清正和浅野幸长两人对成元齐更是恨之入骨,直欲捉了他剥皮抽筋,锉骨扬灰。他们向宇喜多秀家说明了情况,请求待明朝联军出发进往泗川时,立即带兵悄悄绕到敌后,反围岛山城。
他们也有样学样,祭出“困龙涸水法”来,一半人围城,另一半人设伏,专等联军部队前来救援。这法子甚是犀利,小试牛刀便获得了极大成功,轻松歼灭左路军数千人,加藤、浅野二人可算出了口气,心里那个乐呀!
“我看是成元齐能力低微,自己也破不了这阵……”
之前的好几次交锋,浅野幸长都在他手上吃了不小的亏,心里亦是十分不甘,誓要在这次将颜面都赢回来,一举扭转局势。“据前方的探报消息,这次他们的粮草大都存放在岛山城内。咱们抢先围定,只要像钉子一样扎在这儿,牢固不动,他明、朝两国联军就不敢动。就算咱们双方僵持着不打,到时候他们没有口粮可食,势必不攻自溃。”
浅野幸长所言非虚,这股倭军如同象棋盘上的“车”一样,轻而易举便牵制了联军大片力量。
这一次,浅野幸长不仅仅只是偷师“困龙涸水”的战术,更是效仿明军在壬辰之战中偷袭粮仓的战略,试图击垮联军军心,可谓是一石二鸟。
加藤清正亦赞同道,“咱们这次必定要彻底摧毁明军,叫那姓成的老鬼不得翻身。”他心里很清楚地知晓,自己这里不能再出任何岔子了,国内再发密信到前线来,称太阁殿下已病入膏肓,每日都在呕血,体重剧减,吃的『药』根本不管用,想必已撑不了多久了。
“太阁殿下,请务必支撑到咱们得胜之时!”
第二日,加藤清正将士兵分成数个梯队,分散隐匿在蔚山附近,互成应势,控制山垭口、隘路以及各处重要通道,且封锁了周边的险要路段。明朝联军若要想救援岛山城,只有通过重重伏击圈,可是敌人身在暗处,居高临下,而且不知在哪儿还藏有数十门铁炮,想要从中突破,何其难哉?
“该死,这地方怎么那么多蚊子?!”
“嗡来嗡去,真他娘的烦人。”
只听蔚山西南方向的草丛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之声,竟是倭兵在拍打蚊子。
天气渐暖,蚊虫滋生,日军士兵埋伏在山野里,虽然作战优势极大,但却饱受蚊虫叮咬之苦。
“他()妈()的,我们袭击明军,蚊子袭击我们……”
蚊蝇肆虐,咬得伏兵脸上、脖子上到处是包,有人猛力抓挠,挠得身上红肿大片。
这时忽然传来号令,“大家准备,敌军有动静!”
日军伏兵纷纷集中精神,静待联军到来。不多时,只听车马声响,一队联军往蔚山方向而来,以战车开道。
山路崎岖,车子行进得极为艰难,许多联军士兵共同推一部巨大的兵车,上面装着许多鼓囊囊的袋子;况且此时日军居高临下,这队联军无异于送上嘴来的肥肉,倭军指挥官一声令下,立刻火光四起,轰隆震耳。
“砰砰砰”,火弹飞矢密如雨下,有不少联军士兵已受伤倒地,联军见受到伏击,立刻往兵车内侧闪躲,拖着伤员往后撤入麻袋的保护之内;更有不少人躬身擎着盾牌,聚拢连片,企图遮挡敌人『射』击,为己方殿后。弹矢『射』在铁盾上发出“叮叮当当”剧响,地上落满箭支、弹子。
倭军当然不肯放过这样的机会,火力不减,追着联军猛打。可不知怎么的,这时山间烟尘越来越多,向上升腾,伏兵身在高处遭那烟一熏,只觉嗓子眼儿发痒,止不住地咳嗽,而且双眼酸痛,好似被针刺了一样,流泪不止。
眼见联军的身影渐渐隐在烟雾之中,行迹着实可疑,倭军指挥官心觉有诈,下令不得再追。
山风吹来,将烟雾慢慢驱散,只剩下一地碎渣残片,
虽说倭军伏击再度得胜,一人未损,可有些士兵被那怪烟熏了之后,喉咙、眼睛都发起肿来,好不难受。
加藤清正得知此事,心中疑『惑』,“那老东西又搞什么鬼?”
浅野幸长亲自去检查一番,回来向加藤清正说道,“难怪他们眼睛痛,原来这烟里掺了毒粉。”
加藤清正问他,“那怎么办?”
“不要紧,这并不是什么很厉害的毒『药』,咱们命人配制『药』水,涂在眼睛周围,还可以洒在布上叫士兵们遮住口鼻。”浅野幸长双眼缓转,仔想了想答道,“据我估计,他们也是提前做了这样的准备,所以才敢用这一招。”
加藤清正点点头,接着又问道:“需要些什么『药』材,很难弄吗?”
“都是普通『药』物,这里遍地可采到。”浅野幸长早已经做过调查。
加藤清正听他如此说,咧嘴笑了。这正是浅野幸长的专精,他家里本是做『药』材生意,自小精通炼『药』之学,配点『药』水简直是轻而易举。
其后双方在同一地点会战数次,联军的毒烟之计果然失去了效果,屡屡败逃,每次只留下一地狼藉。加藤清正得知此事,心里大为畅快,不禁对浅野幸长赞道,“我身边有了你,胜过数千精兵。”
“是他们犯傻罢了。”浅野幸长轻轻一笑,看来这来自天朝上邦的明军也不过如此。
令倭军伏兵奇怪的是,明明已被伏击数回,吃了不少的亏,可联军好像一根筋似的,只知道往这个方向突进,坚持不懈地要拿下这片山头。
加藤清正见状,又调了不少伏兵到西南关口,加大此处伏击力度。
只是联军虽然数次遇伏,但皆是一打则退,伤亡较小,每次不到十人;倭军见联军以蛇形之势下山,行动诡秘,也不敢追得太远。
“你说成元齐是不是老糊涂了,明知咱们在这连儿设兵埋伏,怎么还老往这走?”时间一久,加藤清正也不免起了疑心,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他被成元齐坑骗数次,吃了那么多亏,深知这老家伙阴险狡诈,实在不相信他会犯这么低劣的错误。
“有可能是一计,他们一打便退,根本不像是要攻山的架势,反倒像是在游击『骚』扰。”浅野幸长当然也有察觉,此时说出了自己的见解:“依我看,他这是在声东击西,想让我们把注意力都放到这边山头上来,然后悄悄派人从其他方向攻入。”
加藤清正想了一想,觉得极有可能,一拍大腿,站起身道,“好个狡猾的老狐狸,我就说他是一肚子坏水!”
浅野幸长说道,“既然如此,咱们也不动声『色』地加大在其他几面的设伏力度,严密监视敌军的动向……只要咱们以逸待劳,守住关口,那么就算成元齐再有多少心机,也是于事无补,哪怕联军『插』了翅膀想从天上飞过去,咱们的枪炮也能给他一个个轰下来!”
两人皆是志得意满,禁不住大笑起来。
熟料联军像是听到了他们的计划似的,几日后联军突然在夜间加大了进攻力度,不再一打便逃了;倭军本在此方向设兵大大减少,竟有些措手不及。
双方激战一番,仍是联军伤亡较多,再次败退。
此次大战过后,联军又开始『骚』扰试探策略,时不时便来一次夜间猛攻;而倭军亦随之相应增减兵员,有条不紊,牢牢控制住形势。
“成大人,这次呈往兵部的军报怎么写呢?”麻贵见伤亡人数与日俱增,而破敌进度却没怎么动,心里很是忧心。
成元齐闭眼缓缓说道,“还能怎么写……照实写吧。”
麻贵迟迟不落笔,却听见成元齐说,“将军戎马半生,什么阵仗没见识过,怎么区区几个数字反倒怕了呢?”
麻贵心里一震,见成元齐睁开了眼睛,那双疲惫的双眼里仍有一种叫人不敢直视的力量。
“邢大人不在,由我代理抗倭总指挥,若朝廷有何怪罪之意,全由我担着,怪不到你头上来。”成元齐说完这句话,便坐在椅子上闭目安神,他已是几天未曾合眼了。
麻贵不禁心里一震:是啊,自己好歹也打了半辈子的仗,刀阵枪林哪儿没滚过一遭,怎么写个军报反而打怵呢?
他对成元齐恢宏的气度赞叹不已,再也不犹豫了,立马将军报写好命人呈往兵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