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山城内。
“我听说敌军刚刚换了新统帅,是一个名叫成元齐的老家伙。”浅野幸长刚一得知这个消息,便立时来向加藤清正禀报。
“哦?”加藤清正本在为“鬼剑”战死而发愁,此时一听,鼻子里哼了一声,极尽轻蔑,“他们不是一向自诩熟读天下兵法吗,怎么弄出这样的昏招儿来,难道不知临阵换帅,用兵必败?”
浅野幸长点头,跟着笑起来,“明国虽大,也不过是空空的壳子,徒有其表罢了。他们上一任统帅因为虚报战绩,犯了欺君之罪,已被革职查办;而且我还听说,之前有一位高官因为编造明我双方的和议之事,被下了大狱,秘密处死在监牢里……由此可见,他们的官员都是些什么人。”说着说着,他脸上愈显不屑之『色』,“依我看,明国自号什么天朝上邦,实则已是内弊重重,腐朽至极。”
加藤清正刚想开口,听见有人奔了进来。
“报二位将军,敌军开始围城了!”
加藤清正一愣,见浅野幸长也透出一丝疑『惑』的神情,加藤清正急忙站起身来走了出去,查看实情;浅野幸长紧跟在他后面,神『色』慌『乱』。
原来在今日拂晓时分,五万联军悄悄在岛山四面扎定,以其为中心分成了十多圈,一圈一圈地围过来,将这座山城围得如铁桶一般,苍蝇也休想飞得进去。
加藤清正见那城外的联军士兵密密麻麻,连哪是平地,哪是高坡都分不清了,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后背发汗。他登高再看,只觉得那漫山遍野的联军士兵仿佛变成一个奇大无比的标靶,而自己这岛山城就是个靶心,敌人的炮弹弓箭全冲自己过来的话,简直不堪设想。
“为什么不开炮?”加藤清正慌忙下来了,厉声吼道。
“启禀将军,联军狡猾得很,他们这次驻扎的位置十分巧妙,刚好处于我方火炮『射』程之外,不多不少,显然、显然是经过了精心测算……”
那人话音未落,便又有人来报。
“敌军截断了我城汲水之道!”
今日天『色』昏暗,阴风阵阵,吹得在场众人身上发寒,见加藤清正脸『色』铁青,均是低头沉默,不敢多嘴,生怕不小心惹恼这只猛虎,可就麻烦大了。
此番加藤清正据守险山,自然不希望敌军围城,城中粮食不多,若是到了断水断粮之时,岛山便是不攻自破。
“我们……可以给小西行长写信求援。”浅野幸长在后低声提醒,日军分三个点据守,为的就是连点成面,一呼各应。
他本是好心提议,可加藤清正脸『色』却更加阴沉,声音里冒着一丝火气:“何必找他,难道你是看不起岛津义弘吗?”
“不不不,我绝没有这个意思。”这时浅野幸长方才想起他素与小西行长不和,针锋相对,立马乖乖闭了嘴,站在一边不说话了。
联军统帅大帐内,成元齐正给加藤清正写信,以他的想法,若能劝降岛山倭军自然是最好不过,“素闻那加藤清正心高气傲,『性』子暴烈……虽说希望不大,可试一试总是好的,若能说降,又何必再动干戈?”
他将信封好,唤人前去送信,转而又叫来了俞修龙。周围的守卫士兵见大帐呼呼风鼓,颇不寻常,感到莫名其妙,可成先生已有令在先,任何人不得打扰,便只得强忍着好奇心不去偷看。
他本想将俞修龙招来做自己的亲兵守卫,这样两人驭气也更方便一些。可想到兵营里鱼龙混杂,有不少道德低劣之徒,人品堪忧,只怕以后会闹出什么事来,便决定升他为帐头、大刘为帐副,一道监管帐内的事务。
“小龙,几日不见,你驭气可是越发娴熟了。”
成元齐见他运功已不再是先前那般紊『乱』,真气渐满渐厚,进步颇大。此次两人互感更是为自己解乏不少,不由抚须欢笑,心头很为他高兴。
“都是您教导有方,我回去琢磨琢磨很快便找到了感觉,如法习练,果然大不一样。”有修炼“太元真气”的天下第一人与自己运功互感,俞修龙觉得浑身如洗筋伐髓,醍醐灌顶。更令他惊讶的是,一股力量在体内隐隐颤动,冲击筋骨,好似岩浆暗涌的火山一般,随时都会喷发出来,十分奇妙。
他将这种感觉说给成元齐听,眉飞『色』舞,隐隐感到兴奋。
“你成长很快,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好事。”成元齐却慢慢收敛起了笑容,变得一脸肃穆,“但你也千万不可大意,气力本由人所生,为人所用,可是出力容易,收力难。许多人苦练多年,练成一身神功,但也只是练出来了,并没有驾驭住自己体内力量,以致酿成各种祸患。轻则耗神费力,败坏人的脾『性』;重则走火入魔,致伤致死……甚至为祸世间,涂炭生灵。”
“啊……有这么严重吗?” 俞修龙本为自己的成长感到兴奋,此时一听不禁蔫了大半,“那如何才能驾驭自己的力量?”
成元齐见他突然紧张兮兮的样儿,果然还是个未长大的孩子,指了指他心口处,“凭这里!习武之人若没有强大心志,就如同治国没有条文律法、规矩准绳。你想想看,若是没有这些,那这个国家岂不是三天就『乱』套了?”
俞修龙一听,确实很有道理,伸手『摸』自己心口,掌心感受那“嘭嘭”跃动之感,“心志,心志……”
“你这孩子本『性』纯良,一身正气,我很是欣赏。”接着只见成元齐叹了口气,说道,“练武练武,虽名为练武,可是练到后来,全都落在练脑和练心上……脑强者盛,心强者仁。”
“练脑……练心……脑强者盛,心强者仁。”俞修龙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见解,不由被这番话深深震撼,心中感慨道:是啊,成老先生这么大的本事,尚且一心为国,奋不顾身。我必定要以他楷模,坚守本心,行侠仗义。”他想起那日封一羽说的话来,“疯婆娘……我一定会证明你是错的!”
天依旧冷得让人发狂,朔风如刀,千里冰封。岛山城被围已有数日,由于水道被断,城内蓄水渐渐告罄,人畜无水可饮,军心开始动摇。加藤清正收到成元齐的来信,一时没有主意,立马唤来浅野幸长同自己一道商量对策。
“只要咱们咬牙拖住一段时间,等顺天和泗川的援军一到,立马起兵内外夹攻,届时联军必定大败!”加藤清正虽然与小西行长互不相容,可浅野幸长生『性』谨慎,仍私自给他写了信去,只希望到时候能合力打退明、朝联军,为反攻取得转机。
加藤清正点了点头,“那好,我先回信给他,假意发起双方谈判,拖延时间。”他命人磨墨,很快便写好回信,差信使前往明军大本营。
待信使归来,对二人说明军将领一接到信函,大喜过望,立马便开始准备谈判事宜。
二人听毕,不由相觑一笑。
“做得好,你下去吧。”加藤清正挥手屏退信使,“看来他们这新任长官也是个糊涂蛋,啧啧……我早说他们都是绣花枕头,内里脓包……上一次议和谈崩,他们怎么还不长长教训?”他对浅野幸长笑道:“不过,对我们来说却是个好消息,如果这次能反攻回去,那么我们可就是大大的功臣了,将来在太阁殿下那边也能更受器重,少受那派人的鸟气。”
日本朝政亦分多派,加藤清正是“武派”,而小西行长则是“文派”,因此两人互不容让,总是敌视对方。
浅野幸长却说:“中华人讲究不战而屈人之兵,以攻心为上。就目前的处境,双方若是一味交火,他们必定伤亡更多,太不划算。到时候有人在皇帝那里参他一本,就说才能低微、统战不力,便可将他革职查办……所以他迫切想来说降我们,靠嘴能说成的事情,犯不上再挑战火。毕竟大家都只有一颗脑袋一条命,谁也不愿意拿去死拼。”
这番见解委实过人,加藤清正不住点头,表示认同:“你说的很对。”
“将军。”浅野幸长对他说道,“听使者说明军已经开始准备,既然他们准备了,那咱们是不是也该准备准备?”
加藤清正一愣,不解其意。
“虽说大明将领庸才居多,可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将军此去谈判,万一他们玩什么花样……”浅野幸长生『性』狡黠,上次派人突袭侧翼,便叫明、朝联军吃了大亏,损失惨重,他解释道:“中华人有句古训,叫作‘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我们得布置点防备措施,用以应对意外枝节。”
“浅野君不愧是名门之后,思维缜密,远见卓识。”加藤清正对他很是佩服,拍手道:“那咱们即刻就准备,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
明军这边,成元齐亦召集诸将合议,“加藤清正表示愿意谈判,大家怎么看?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我觉得不如直接攻城的好,如今我军将岛山围得死死的,又断了取水之道,他们现在必定心急如焚,正迫不及待想投降呢。”一位将领说道。
“就是啊,倭军铁炮再厉害,也要靠炮手『操』纵,炮手是人,是人就要吃喝拉撒,现在他们连水也没得喝,哪还谈得上有什么战斗力?”
麻贵说道:“我认为能劝降倭军自然是最好的,怕就怕他们耍什么花招,就像上次和议……”还未说完,他立马意识到自己嘴欠,怎么偏偏就提到了成元齐惹罪的事情,慌忙闭口沉默。
只见成元齐轻轻一笑,并未生气,冲他摆手道:“无妨无妨,我刚才不是说了吗?”
众将领面面相觑,都不做声了。
他见场面尴尬,便转头问李芳春,“对了,李如梅到了那边没有?”
“已经到了。”
成元齐回转过来对大家说:“好,下面我简要说两句。”
众将领一听统帅要说话,立马齐刷刷坐直,将目光投向了他,大营内十分安静。
成元齐清清嗓子道:“咳咳……第一,老夫夜观天象,最近气候恐怕不太寻常,咱们在外扎营比不得城内的倭军,环境要恶劣多了,苦寒之地,一定要谨防冻伤人和马。”
这话可说到点子上了,隆冬时节,士兵们日日受冻,苦不堪言。一时间各位将领都纷纷附和,诉起苦来。
“好了,有何困难大家尽量克服……第二,正如你们前面所说,围城日长,城中缺水……那么加藤清正必定向外求救。如此一来,顺天的小西行长部和泗川的岛津义弘部都会赶来增援,而且他们为了求快,定是从水路前来,所以我才命李如梅领一路军向南进,在太和江畔设下埋伏,正是为截断前来救援的敌军。”
此时众将领都悟过来了,明白他之前为什么说那一番话,“原来您早有有所防备,这次谈判是假,他们只是在行缓兵之计,拖延时间!”
成元齐不置可否,说道:“不过,就算是个幌子,也未必不能通过谈判动摇其心,变成真正的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