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成元齐先前所卜之卦一点儿不错,明使团回国没过多久,日本果然自水上发动袭击,再度侵入朝鲜。
万历二十五年七月,绰号“海贼大名”的九鬼嘉隆率领七千水军、六百艘战舰,呼啸而至,猛攻朝鲜釜山港口。
如此骇人攻势之下,朝鲜水师几近被毁灭殆尽,仅余下战船十二艘。
“倭贼真是可恶!”俞修龙愤恨不已,将拳头捏得紧紧的,咬牙切齿。他想起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无不是凄凉伤切、民生凋敝之景,整个头皮都发麻起来。
战火一起,又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亲离子散?
成元齐亦感叹,“日倭贼心不死,我大明无安宁之日啊……”
议和破裂,他归国之后本欲禀报实情,可却被上司石星私自截了下来;这石星也不知是搭错了哪根筋,居然胆大包天,以谎言欺瞒圣上。
短短数月之内,日本大军便先后攻破了泗州、光州诸城,浩浩『荡』『荡』向南原挺进。若是南原一旦失守,则大明天津、登、莱等地皆失去了屏障,扬帆可至。
朝鲜上下举国惶惶,再度遣使向大明求援。万历得知真相后龙颜大怒,当即将石星下了大狱。他本欲将成元齐也一并论罪,幸有梅阁老出面说情:据徐一贯等人禀报,此人敢当场痛斥日倭君臣,毫无惧『色』,可见是个有胆识的人物,不妨让他戴罪立功吧。
于是在他的授意之下,成元齐再度请命,愿以戴罪之身来到朝鲜,为国建功。得了万历应允,他便与军同入朝鲜。
只是他官职卑微,仅仅作为一个参军幕僚,并无什么实权,所幸邢玠对他颇为器重,将不少抗倭事务都交由他来处理。
兵者乃国之大事,成元齐虽有盖世神功,却也被这军国大计累得心力交瘁。此时一想起来,他又觉颅内阵痛,仿佛千万根针在脑内攒刺,实难忍受。
“成先生,你没事吧?”俞修龙见他以手扶额,面相痛苦,顿时大吃一惊。
“没事……没事。”成元齐抬眼看着俞修龙,晃神间只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次子银笙,“你、你真像我儿……”
俞修龙想起珠珠曾说起过她二哥成银笙,便说道:“您方才说在辽东的就是他吧?”
一提起他来,成元齐额头仍在冒汗,面上却舒缓许多,“好久……好些日子没见着银笙了,有时候想一想他……家里那几个孩子也不知怎样。”
此时此刻,他哪是江湖上盛名广传的“齐天先生”,只不过是一个思念儿女的老人家罢了。
“成银笙……他的武功是不是叫‘龙虎浩气诀’?”俞修龙突然想起,问了一句。
成元齐眼『色』惊奇,不禁『露』出慈笑,“这你也知道?”
俞修龙亦笑道,“嘿嘿,大家都说我们俩像,不知道他武功与我像不像?”
“一看便知。”
话音未落,只见成元齐忽地一掌击来,毫无征兆。
瞧他掌势平平无奇,并没什么厉害之处,可俞修龙还是心里一惊,“灵狐身法”随心而动,向后掠出数米开外。他本不欲动手,哪知成元齐看似轻飘飘一步,却比自己快的多,瞬息间那手掌几乎已贴近自己面门,威压暴增,恍有倾山震岳之势。
无奈之下,他只得将身一矮,伸出双臂去架成元齐手腕、手肘,脱口欲喊“成先生”。哪知刚刚与他手臂一碰,便觉一股绵柔劲力遽然涌入己身,闪电般在七经八脉走了一遭,登时嗓子发哑,喊不出来。
俞修龙体内“刚阳之气”早已土崩瓦解,尽数溃散,不觉身体酥麻,腿脚软了下去,幸得成元齐劈手提住他身体,才不至于跌坐在地。
“呵呵,捕风拿云手练的不错。”成元齐指尖透出真气,灌入他体内,“你会的武功挺多啊。”
这真气一入体内,俞修龙仿佛大热天里冲了一盆凉水,清爽舒态,浑身立时振奋起来。
他随着成元齐回到原位,“听珠珠说‘太元真气’和‘捕风拿云手’可算是一家功夫,小子有幸把两门都学了。”
“秀珠这丫头怎么什么都跟你说?”成元齐暗地里嘀咕一句,微微起疑,转而说道:““捕风拿云手妙则妙,不过亦需要极强的内力……若是碰见厉害敌人以真气反制,那倒弄巧成拙了。”
当年成家先祖和天志祖师是好友,曾共同合创许多武功,两人均成一代高手,可武学理念却慢慢有了分歧,后来何天志南下开宗立派,这才有了威震福建的“天志派”。
“俞修龙,方才我化气在你体内走了一遭,怎么只有阳元而无阴元,这是怎么回事?如此基础的东西秀珠也没教会你吗?”
俞修龙听他如此一问,自己也懵了,“这个,我真不知道……”
“同练太元真气,你和银笙两个一是极阳无阴、一是盛阳薄阴,这已是一分相似;一个辽东参军,一个辽东充军,这已是二分相似;一个练‘龙虎浩气诀’,一个使‘捕风拿云手’,都是大开大合,讲究气势的功夫,常言道‘云龙风虎’,这又添了一分相似……”成元齐看他身材气度也与银笙相仿,不禁目含慈意,“看到你呀,就当看到了他。”
俞修龙立刻上前道,“成先生,我想留在这里!”
“哦,为什么?”成元齐脸上现出欣喜的红光。
“我要入伍……打倭贼!”
正如于中流所说,日本明着攻打朝鲜,实则打得是大明的脸面。俞修龙是抗倭老兵,自然对日倭恨之入骨,此番来到朝鲜,正好再当一回抗倭英雄。
成元齐不禁大笑,一手拍他肩膀道,“好小子,我待会儿就跟邢大人说,让你入营!”他本有此意,谁曾想俞修龙主动提了出来,怎能不叫他高兴呢?
“成先生!”
这时一名将官模样的人撩开营帐,走了进来,“倭贼又有动作了,这是探子得来的情报。”这人细须长眼,颇有一股英气,看见俞修龙也在帐内,打量一番,见他衣着破烂,身上脏兮兮的,不由疑『惑』,向成元齐问道,“这是……”
他不认得俞修龙,俞修龙却一眼便认出了他,起身叫道,“李参将,是我呀!”
这人正是李如梅,经壬辰一役他已升至辽东副总兵,此次哥哥李如松没来,他却来以御倭先锋的身份再次来到朝鲜。
“你是……”李如梅又仔细看他一番,只觉这人刀眉俊眼好生熟悉,但就是有点儿想不起来。
“我是俞修龙,小龙啊!”俞修龙见他始终想不起来,急得出声提醒道。
“小龙……哦,我想起来了。”对他的印象渐渐浮现出来,李如梅一把抓住他胳膊笑道,“我说怎么眼熟,上次抗倭就有你,这次又来了!”
俞修龙连连点头,“李参将不也是二进朝鲜吗?”
成元齐此刻『插』嘴道,“如梅现在是辽东副总兵兼御倭先锋,他不来怎么能行?”
李如梅见成元齐拿自己打趣,转头冲他笑道,“成先生,这次探来的情报,请你过目。”
“给邢大人看过没有?”成元齐先问了一句,并没急着接过来看。
“已经看过了。”
“唔。”成元齐这才伸手接过,排在桌上,对着行军图看了好一阵,见上面画的各『色』标记,眉头时而放松,时而收紧,喃道:“蔚山……蔚山,看来日倭有所准备,想必已在这儿下了大功夫了。”
“就是啊。”李如梅立马点头,他上前指着地图上“蔚山”旁边一点说道,“倭军不但加紧修筑蔚山城防,而且还在这里……隔着一公里远的岛山也安了营,作为策应。”
“从这次日倭的作战方略来看,他们多以双线并备,比上次要更加求稳……只怕我们顾了这头,丢了那头。”
“还不止呐,您看这边……是不是?”
成元齐被李如梅的背挡住,俞修龙见二人正在探讨军务,有些不知道怎么才好,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这时成元齐抬起头来,说道:“小龙,你先去军需营领一副衣甲吧。”
李如梅将身转向俞修龙,看了他几眼道,“小龙,你真的又来参军?”
“嗯,没错。”
李如梅脸上立时『露』出笑意,拉着他手道,“好啊,这才是我大明好汉子……走,我带你去!”哪知他才走了几步,忽然又转头向成元齐问道,“那咱们还打不打?”
“打,怎么不打!”
李如梅咧嘴一笑,“嘿嘿,我就知道您老有办法!”他出了帐外,带俞修龙去往军需营领了衣甲。
俞修龙脱掉原本已破旧脏污的衣裳,换上了兵甲。时隔多年再穿这身行头,他不禁感慨万千,“上次我打完仗回去见到了秋彩,不知这次还能否再见她?唉,能不能活着回国还未定数呢……”
“两年多了,不知妈妈,阿婷她们在家里怎么样……”他只觉自己离家乡的亲人更远了一步。
战场凶危,刀兵无情,自古便是葬骨埋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