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修龙虽然不知她所指的究竟是什么地方,到底是何人曾虐待她,可见她这副伤痕累累的样子,已受了极大苦楚,心里亦感到难过。
“姑娘,你的家在哪儿?”俞修龙挠挠头,指着大马说道:“我有好马,你看见了吗……可以送你回去。”
“没有家。”哪知那少女摇了摇头,鼻子抽抽搭搭,“我……离开他、他以后,就没有家了……”
俞修龙不知她所指的究竟是谁,凑近了些,问道,“他是谁?”
“阿成,他叫阿成!”谁知那少女陡然变得激动起来,双眼圆瞪,手指紧紧抓住俞修龙的胳膊猛烈摇晃,长长的指甲掐进他肉里,连声问道:“你认识阿成吗,你知道他在哪儿吗?!他在哪儿,告诉我,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
俞修龙被这一连串举动搞得颇为头痛,心知其中必有蹊跷,双臂一伸,微微使劲将她按定,气沉丹田,将音量抬高,压住她的话,“你先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似被他眼神震慑住,瞬间安静下来,呆呆道,“我叫阿婷。”
“哦,阿婷?”俞修龙见她镇静,稍稍舒了口气,继续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他是做什么的?”
“他……他说他跟帮里做海上生意。”
“什么帮?”俞修龙再问。
阿婷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不知道是什么帮。”
他又问了一些话,这少女有点神志不清,说着说着便颠三倒四,不着边际。
“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个男人。”俞修龙又感到有些气馁,“可天下之大,叫阿成的人何其多也,只怕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叫我去哪里找呢?”
他本一心想去寻秋彩,可这便已是遥遥无期之念了。
“还真是难办。”俞修龙感到没有办法,耸了耸肩:“可你老待在这儿也不是个办法,万一有野兽,也挺危险……”
俞修龙站起身来探视四周,除了这片儿蜡烛照亮的地方以外,便皆是黑漆漆一片,隐约能见到一点儿树木轮廓。他想这林子里即便没有猛兽,也只怕有蛇虫鼠蚁,一个弱姑娘家是怎么熬过来的?
那少女眼见俞修龙走开,怪叫一声,猛地扑上来抓住他手臂,浑身颤抖,嘤嘤哭泣了起来。
“喂喂喂……怎么好好的又哭起来了?”
“你是好人,你别走……你别走。”想是阿婷之前饱受欺辱,不是被人当畜生就是被人当女鬼,反正没有当过人。今日俞修龙又给吃又喝,对她已是颇算仁义,令她感到一丝难得的人情温暖,阿婷怎么舍得放他走呢?
俞修龙被她紧紧拽着袖子,一时难以甩脱,心里不免焦躁起来,口中啧道:“你别拉着我,我不是……”
“你别走,你别走!”
阿婷口中只顾喃着这三个字,像个耍『性』闹无赖的孩子,任说什么也不肯放手。想是她之前过得日子实在太苦,被『逼』至无奈境地,以人意志之韧本可十分顽强,苦苦支撑。但若是一旦感受到温暖安逸,便再也不愿重返困境。
“我不是要走,你……好吧好吧,我坐下行了吧?”俞修龙无奈又陪阿婷坐下,方才令她松手,只感到手腕一阵刺痛,就着火光一看,发现自己腕子上已被她的指甲刮了好几道血印。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那阿婷姑娘在地上蜷成一团,『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不时传来浅浅的呼吸声;俞修龙自己也觉困意上涌,两只手垂放在膝盖上,慢慢闭了眼睛,心神放松。
火烛在两人正中燃烧,微微摇曳,他耳边只剩下虫鸣声,“吱、吱、吱……吱,吱——吱——吱。”拉得越来越长,越来越轻,仿佛在绕着耳朵转圈,转一圈便远离一分。
“妈妈……儿子不孝!”
恍惚之间,他看见眼前朦胧一片,好似『迷』雾笼罩。俞修龙挥手『乱』扒,扒开雾气,陡然看见娘的身影,心中登时激动不已。只见她穿着旧衣坐在院内守望,一动不动,眼睛也不眨一下。
“妈妈一直在等我回家……”
看见妈妈佝偻的腰和鬓间花白的头发,俞修龙觉得喉咙好似卡了什么东西,哽得再说不出话来,鼻子酸楚难耐,泪水齐齐往眼眶边挤。
他奔上去大声叫妈妈,可是妈妈却好像既未听见有没看见似的,仍一动不动看着前方——俞修龙当时离开故乡时走的那条小路。
“妈妈,妈妈,是我啊……小龙啊!”俞修龙跪伏在地,去握她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浑若虚幻之物,竟直直穿过了妈妈的身体,惊得他猛地缩手,身子弹了起来,大叫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他看着妈妈边喊边挥手,心急如焚。
这时,曾淑瑶突然回过头来与他相望,眼、口、鼻慢慢发生变化,俞修龙又吓了一大跳。
渐渐的,她的脸变成了阿婷的脸,嘻嘻一笑。
“啊呀!”
俞修龙感到有些不对劲,猛地睁开眼来,原来阿婷已经醒了,正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看。
“睡好了?”俞修龙双手在脸上『揉』捏几下,伸了个懒腰。
这一觉睡得好累,俞修龙觉得自己怎么老是做梦,而且不是梦到母亲就是梦到秋彩,每次都是怪态百出,惊悚吓人,令自己像个疯子般狼狈。
“嗯,我睡好了。”阿婷点点头,此时天已蒙蒙亮了,树木、岩石都笼罩在一片微蓝『色』的光里,让人感到清凉。
俞修龙起身舒活筋骨,浑身关节啪啪直响,一阵下来说不出的痛快,转头看着阿婷,“你准备怎么办,嗯?”
阿婷抿着嘴不吭声,只是盯着他双眼不放,眸中泪光莹莹,分明是在等他说话;俞修龙一见她那神情,感觉被刺中心窝,说不出决绝的话来。
这个眼神令他想起了『毛』『毛』。
那个在地底不知已烂成什么样的小女孩儿。
“爱着哪哩阿郎仔呀,不呀敢啰讲咿呀,找仔无哪哩媒人仔呀,斗啰这哩牵呀空啰啊……”
这歌声又在耳边响起来了,飘飘渺渺,字字如针,刺向俞修龙的心窝,他垂下头去,不禁咬紧了嘴唇。
如果说秋彩是让他感到快乐,其他任何事情都不愿再想的人;那么『毛』『毛』带给他的则是无比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