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古家点亮了灯,更显的热闹非凡。
听说古允时隔六年归来探亲,许多亲戚皆前来古府团聚,坐了满满几大桌。古崇却又觉心闷不适,只与大家齐喝一杯酒便歇息去了。
秋彩见状,便亲手去做羹汤,预备给二老送过去。
“大家难得聚在一起,不要拘礼,只管放开些。”
古允携大家一起坐定,丝毫没有大官架子,同众人猜拳饮酒,欢笑戏谑,一时间桌上好不热闹。
席间甚至还行起酒令来,“咱们由一个人起头,点到谁就是谁,用诗词短句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但谁若是被点到后说不出来……便要罚酒三杯,不许抵赖。”
“谁先来?”
这席间无论按照辈分、地位,都理应由古允先起。他此次回到福建家乡与亲人聚首畅谈,见哥嫂安好,晚辈们个个成材,心情自然十分喜悦。
“好好,我先来。”
只瞧他不假思索,脱口『吟』道:“晴空一鹤,江陵千里”。
古允在朝中这些年来,清正廉明,刚直不阿,本是难得的好官。但在官场之上这种『性』子极易得罪人,所谓“君子好惹,小人难防”,所以他不得不时刻警惕。这些年实在太累了,只有回到这故乡之地,他才能这般坦然地卸下心防,与亲人谈话家常,稍稍减轻这些年来心中的苦闷。
所以,此时的他自然有如“晴空一鹤排云上”般的自在,又如“千里江陵一日还”的轻舟一般畅快,不必再端着架子了。
“好!”
待他说完之后,众人略略一静,随即拍手叫妙,交口赞颂;见大家情绪如此高涨,古允面带笑容,嘴里谦虚道:“才疏学浅,让大家见笑了,权当是抛砖引玉吧。”不过他听了夸赞的话,心里仍是舒服的很。
古允捏着酒杯,笑望着坐在身旁的古胜川。
古胜川心知他这是在点名自己了,立刻回应道,“二叔,各位亲朋好友,那我就献丑了。”
他对自家二叔一直崇敬有加,比对爹爹更甚。只因古允不但有真才实干,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身居高位却始终恪守本心,不与那些腐败官僚们同流合污,这点便让古胜川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作为晚辈,自然须注重礼数,便持杯站起身来,面『色』肃然,诵道:“天山巍巍,景行行止!”。
这两句简短有力,声音极是铿锵,古胜墨将古允比作巍峨雄伟的天山,后一句取自《诗经·小雅·车辖》,赞叹其高洁正直的品行,令人仰视,丝毫不遮掩自己的崇敬之情。
古允当然明白其意,颇感欣慰,拍了拍自己这位好侄儿的肩膀,“来,胜川,咱们叔侄俩得喝一个!”
“吭”的一声,酒水激『荡』,古允与古胜川两人均是一饮而尽,酣然淋漓;众人被这份豪爽所感染,立马大声叫好。
“若妍,你接着来怎么样?”古胜川向妹妹问道。
“好啊。”
古若妍坐在另一个桌上,已与客人们喝了几杯,略有微醺。她听哥哥点到自己,也不推脱,当下娉娉起身,手端杯子,目中柔情无限,颇有些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味。大家都转过头来看她,目光再也不曾挪开。
她双眼环视了一圈,慢慢定格到一人身上;大家又顺着她目光所视之处瞧了过去,见那是一个年轻小伙,顿时只觉耐人寻味。
“若妍献丑了。”
古若妍檀口微张,『吟』道:“岂无饮酒?不如叔也……吾今望耳,但见狡童!”她刚念完,神情忽然起了变化,原本笑的脸有些不自然。
只见秋彩此时正好进屋,走到俞修龙身边坐下。
她方才制作羹汤忙了好一会儿,刚刚走进厅内,好巧不巧,正好听到她念这两句,再一看古若妍的神『色』,立时杏眼一翻,醋意上涌。
这上句取自《诗经·郑风·叔于田》,古若妍故意只说前面两句,隐去了后面的一句“洵美且好”;而最后一句则是来自《诗经·郑风·山有扶苏》,却又是故意隐去了前面的一句“不见子充”。
她暗中赞叹俞修龙的英武『迷』人:今日望来,没有见到良人,只见到眼前有个专偷女儿心的大坏蛋!
这两句如此嫁接,颇为晦涩,众人虽不太懂其中深意。只听她音『色』柔美,好似醇酒一般,便不由又哄闹起来。
“若妍,咱们这一圈儿这么多叔叔,你指的是不如哪一个啊?”一个表亲打趣道。
“是你!”
“是你!”
“瞎说,我看是你才对!”
大家互相瞎指,嘻嘻笑乐,席间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这时,又有一人指着古若妍笑道:“若妍丫头还没成婚呐,这么急着‘旺儿’,还是先旺夫吧!”
“就是就是呀,哈哈哈……”
“这个铰纱、铰纸我知道,‘铰铜’还是头一回听说呢!”
众人都拿她取笑,闹个不停,古若妍不禁烧红了脸,更显动人媚态。
古允见这情景,更加肯定之前的判断,心思这丫头情窦初开,居然变得如此大胆奔放,跟之前恬静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他不由惊诧道,“难道儿女之情真有这么大的魔力?”
一直在旁侍立的江楚,心头却好似忽然被狠击了一下。他浑身微颤,面『色』颇如土,只是大家正玩的起劲,谁也没有空去关注他。
“若妍,你说完了,下一个该谁啊?”
只见她望着俞修龙不说话,但分明已点了他的名。
此时,大家都望向了俞修龙;俞修龙见众人目光都聚集到自己身上,紧张得小腿肚发颤。他从小就只会干活,家务农事倒是一把好手。虽然父亲也教他认了一些字,可他哪里会说这些文雅诗词?而且在如此盛大的场合,众目睽睽之下更是令他如坐针毡,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字来。俞修龙无奈,只好老老实实喝了三杯酒。
“哦……”
众人觉得有些扫兴,便都在旁起着哄。只见他一口气喝完,脸上立见红晕,神情有些恍惚。
俞修龙喝了急酒,此时已有些『迷』『迷』糊糊,加上又不谙这些古诗词,难明其意,见古若妍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他也只能傻傻笑对。
古若妍脸『色』尴尬,悄悄坐下了;这时众人默默相觑,谁也不作声,都望着古若妍、俞修龙两人,看他们的反应,场面顷刻间便冷了下来。
古允见古若妍眼神黯淡,心头不忍,便开口解围道:“岂曰无酒?二叔还有!”说罢端了一杯酒,笑道:“来,二叔同你喝一杯!”
众人一听他的话,顿时又哄然发笑,大家叽叽喳喳地说道:“除了二叔,我这儿也有!”
“若妍,我这儿也多呢!”
经古允一调动,场面复又鲜活了起来。古若妍本有些难堪,此时被大家这么一闹,微微一怔,见二叔目光深邃,似乎在像自己传达着什么。
她知道二叔是特意替自己解围,况且长辈向自己敬酒,顿觉得有些不合礼数,便忙不迭地走了过去,恭恭敬敬地与二叔喝了这一杯。她虽说是个娇柔女儿,但酒量却颇为不弱,叫人称奇。
俞修龙痴痴傻傻地望着古若妍,眼神飘忽,又冲她笑了笑;古若妍迎上这目光,不觉怦然心动,本来雪白的脸刹那间染上了红晕,恰似一朵艳丽粉桃,在这席间盛开。
众人都被这绝美惊到窒息,加上酒劲上涌,纷纷感到口干舌燥。
“现在轮到谁了?”古允出声提醒道。
到了俞修龙这里行令已断,大家纷纷张望,不知道下一个人是谁;而俞修龙则低头讪笑,样子颇为尴尬。
“我来吧!”
这时,秋彩从俞修龙的身边站了起来,见他如此难堪,便挺身解围。她看着古若妍,眼中带着一抹令人琢磨不透的笑,“今夕复何夕,斗酒醉佳人;皑皑山头雪,皎皎云中月。”
古若妍也笑着听她念,过一会儿,面『色』渐渐僵了下来,她显然知道其中含义不简单。
在座的许多人却不明就里,听这两句,似都在赞颂古若妍的美,均鼓起掌来。有人附和着夸古若妍生得好看,有人更夸秋彩俊俏又有文才,两拨人竟为了她们两个谁更好而争执不下。
“这两个丫头……”
古允不由皱起眉头,他知道这后一句是化自《白头『吟』》里的句子,紧接着的一句便是“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当年司马相如违背盟誓,爱上了别的女子,而忘却身边有个曾抛下一切随他私奔的卓文君。卓文君一时愤慨写下这首诗,虽说词句优美,表面上似在大度地祝福他,但细读便知,字字都透着哀怨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