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崔,我怎么感觉这个方唐镜有些不对劲?”
自从笼罩在方府上空的鬼蜮消散后,纪明的视力越来越好,像是越过薄纱在看其后的东西。
不远处的方唐镜缓缓起身,像是提线木偶一般摆荡着手臂。脖子伸的老长,脊椎成下弧状。
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弯了脊梁。
“他肩上压着脏东西。”纪明声音有些冷,看来这府里的脏东西不止一个。
此刻纪明的视野越来越清晰,他不止一次看到方唐镜这种古怪的姿势了,像是前世在网络中看到的食尸鬼图片。
没有皮肉,骨瘦嶙峋,弯腰脊背,长臂悬垂。
一双眼睛像是黑夜里的油灯,明晃晃的。
滋——
眉心处崔文子点上的血印灼烫,纪明瞬间回过神来,自己刚刚不知道为什么会生出这种错觉。
“小兄弟你可别蒙俺老道,他肩膀上压着东西,我会看不到?”崔文子信誓旦旦的指了指自己的双眼。
纪明都不知道怎么和崔文子去说,他貌似真把自己的眼睛当成火眼金睛了。
压在方唐镜肩膀上的小鬼通体幽紫,筋肉外生,满口獠牙的大嘴占了身躯的二分之一。
锵!
“鬼杂碎给爷爷玩上千层饼了!”纪明摆正大刀,准备冲出去对着方唐镜的肩头砍一刀。
方东山夫妇死后,没道理在让他们的儿子被鬼磨死。
如果方家嫡系都死光了,他纪明找谁要钱去?
“等等等等!冲动是魔鬼啊!”崔文子一把拉住纪明,在他的眼里根本没什么小鬼,反倒是纪明有点像杀人犯。
抄起大刀连人家的遗孤都不放过。
“你若不信,自己含上压口钱看看!”
纪明兀自的回想起当日在方府的午宴,那时他就觉得这个方唐镜不太正常,结果愣是没瞧出什么,反而被骂肉体凡胎。
感觉这方府像是一张千层饼。
他没含压口钱的时候只能看到第一层,含上压口钱后纪明以为自己能窥破玄机,却没想到人家根本没在第二层。
等到鬼蜮结束以后,纪明才窥见到了处于第三层的小鬼。
崔文子修道估计比纪明厉害,所以他一开始便能直接窥到第二层,不含口钱也没有关系。
奈何小鬼藏在第三层。
“小兄弟你就是认不清现实,我要是被鬼遮眼怎么都行!”
崔文子也有些不忿,别人说他是老神棍就算了,连见识过自己道血威力的纪明也怀疑自己的业务水平。
啪嗒——
老头不情不愿的把铜钱含到了舌下,一只堪比熊掌的黑紫色大手从他面前脱落,直直的摔到了地上。
崔文子:“......”
纪明:“库库库。”
“要不说你是修道者,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真是比不了。人家对我鬼遮眼都是意思意思,到你这儿直接交大招了。”
面对纪明的嘲讽,崔文子有些脸黑。
“区区小鬼,竟然辱你道爷!”崔文子撸了撸袖子,目光投到方唐镜身上,缓缓上移。
“......”
崔文子沉默了,死抓着纪明不放。
“要不咱还是就此作罢吧,那其实不是小鬼,是灾厄。”
这老头腿肚子开始不听使唤了。
“灾厄?”
纪明微微一愣,这是他从神鬼之事中听到的新名词。
“你知道何为灾厄吗?穷书生十年苦读高中状元,最后死在衣锦还乡的路上,世事无常这叫灾厄。
方唐镜本来应该家庭美满,却因鬼物作祟,从而家破人亡,这也叫灾厄。
一个携带瘟疫的孩子,祸乱一方的妖魔,因被通缉而逃到村民家,最后连累别人的逃犯,也叫灾厄。”
崔文子认真道。
“灾厄这种东西涵盖面太广了,可以是妖魔鬼怪,也可以是男人女人,更可以是天灾。它遍布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但却又不存在与这个世界,纵使身处玄门多年,我也没有搞懂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它是多变的,但有一点却是亘古不变的。有它出现的地方一定会死人,而那些死里逃生的人被称为活死人。”
方唐镜已经走远了,纪明也没打算追过去,而是被崔文子带出方府,一路上听他诉说。
“活死人可是人僵?”
纪明问道。
“并不是,二者还是有区别的。人僵是已经死去却不知道自己死去的存在,而活死人是本该死去的人,却没有死。
当日迎亲的护卫耗尽阳气,从而死去成为人僵。那么多人都不能幸免,方唐镜这个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首位的人,为什么会活下来了?
如果我猜测没错,他应该也是被灾厄判定为死亡的人。但却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欺瞒过了灾厄。
但终有一天灾厄会识破欺瞒,还是会找上门来。”
纪明恍然大悟,怪不得崔文子要拉着自己走,那小鬼可能就是灾厄的具现化。
等待着有一天识破欺瞒,从而取了方唐镜的性命。
“灾厄这种东西跟命运沾边了,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这种事情,咱还是不要管的好,也管不了。
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而且灾厄有传染性,比如通缉犯在你家躲过一晚,第二天你因为私藏罪犯,从而受到株连。
这个就是灾厄传染的一个典型例子。
俺老汉倒是无所谓,可你小兄弟你舍得你那群好兄弟和小娘子吗?”
崔文子拍了拍纪明的肩膀,那眼神好像是在说,俺老汉又救你一命。
......
长街来来往往的人川流不息,建筑阴凉下的小摊贩们扯着嗓子吆喝,水桥上打着油纸伞的男女你侬我侬。
挥舞着宽大袖袍的书生站在高处向谁呼喊,手里攥着的纸张随风摇摆。
简朴或华贵的马车从身边驶过,在巷口与崔文子短短的视线相隔,对方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寒风依旧呼啸,挂在半空的白日晕的人眼花。
乌黑色的巨大石砖堆砌成了四仗高的城墙,墙头穿着黑甲的士兵人头攒动,这一城不过是沧海中的一粟,但却一眼望不到边。
纪明站在道路中央,看着身边对自己躲避不及的人群,有些不真切的感觉。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样的?武道为何会兴盛,玄门为何会没落?这群以人为食粮的妖魔从何而来?记忆中的那些江湖侠客,是否就是人族面对鬼物的依仗?
自己之后究竟要何去何从?”
纪明环视一周,从未有过的迷茫和悲凉感涌上心头。
天地苍茫,皆是他乡。
......
“大夫,他怎么样了?”
模糊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纪明整个人像是沉入湖底,面前的景物波澜不清,如水波一样慢慢扩散,凝实。
有人在岸边对自己说话,纪明猛地睁眼,有种破出水面的畅快感。
“纪公子没什么大碍,就是身子有些虚弱,这才会在街上晕倒。”
穿着深棕色长衫的瘦削医师正对着杨梦言说着什么,二人聊了一阵,医师便从门口走了。
嘎吱——
外面的风有些大,吹的窗子咯咯作响。
“是你带我回来的?”纪明挣扎着从床上起身,面色还是有些苍白,眼睛盯着对面凳子上的杨梦言。
“我也不想带你回来,谁让我命不好,偏偏在这天轮到我巡逻,怕你死在外面引起恐慌。”
杨梦言蹲在凳子上,身上套的鼓鼓囊囊,脖子围了一条蓬松的白狐尾围脖。
整个人像是窝在地上的肥猫。
纪明扯了扯嘴角,知道她是在挖苦自己,被没有接话茬。
“我嘴里的珠子呢?”纪明感受到口腔里的空荡,不由得问道。
杨梦言指了指他的枕头下面。
“大夫说你是体虚,我实在是想不到你这么大一坨,体虚在哪里。”
纪明捏了捏手中的珠子,貌似比之前纯净了些,之前珠子表面像是蒙了一层灰。
“内敛阳气,阴气冲天。”纪明想起崔文子说过的话,顿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晕倒。
果然死人的东西碰不得,这才半天时间而已,身体就已经受到损伤。
也就是纪明横练加身,气血比一般武者旺盛,才能撑得这么久。
“你既然没事,那就赶快走。”
纪明没有理会杨梦言,目光四下看了看,屋子内的陈设都是女孩子家的。
特别是床上的被子,还带有丝丝的奶香。
“你这女人,都不用胭脂水粉的?”纪明看到梳妆台上的檀木盒子,前几日送给杨梦言的胭脂动都没动。
“那你的意思是,那个是送给我的?真是稀罕,我还以为你是特地为那小花魁挑的。”杨梦言抽了抽鼻子,语气有些酸。
“我也是没有想到,娘子会为了一个花魁把自己的嫁妆钱都摆了出来,莫非你有什么特殊癖好?”
嘭!
杨梦言涨红了脸,一记侧踢直袭纪明后脑,却不料被一双铁钳似的大手稳稳接住。
“谁是你娘子?现在你就把休书写了!你不写我写!”
纪明手掌微微用力,脚踝处传来的疼痛让杨梦言微微皱眉。如龙的大筋狞起,拽着杨梦言的腿猛地向后一拉,杨梦言的大腿就搭在了纪明肩头。
而她本人则是悬空劈了个横叉。
“唔——”
纪明足足有成人大腿粗的手臂伸向杨梦言,大手一张,死死的捏住后者的香腮。
杨梦言不断挣扎,但都是徒劳,不靠武学招式和内力,光拼力气是抵抗不了纪明的。
“我记得你是要报恩的,那我不写休书,这婚就离不了。你一个女孩家这么大岁数了没个一儿半女,还整天打打杀杀,我觉得咱这夫纲是不是该正一正了?”
“???”
杨梦言愣住了,自己特么才十八岁,什么叫这么大岁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