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晚上冷风阵阵，落叶变得枯黄。
少年瘫在地上大口喘气，咬紧牙关，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呦呵，扛住我一拳头没有昏迷，看来泡了这么久药罐还算有点用。”老道儿收手，居高临下看着少年，道袍长袖飞扬，“滚回去练功！”
方炎对老道儿时好时坏的脾气习以为常，咬着牙爬起来，拖着身子坐回缸里。将腿盘好，默默运转炎枢天焦功。
少年身上肌肤打熬的白皙，远远看上去如同文弱少年郎，但每当少年自己知道，身子下藏着怎样的气力。
老道儿哼了一声，沉默片刻后说道：“明天开始，你就不用泡在药罐里了，我教你个手印，尽快学会，时时修炼即可。”
老道儿又说：“三日后，我们要启程离开，一路向东走，你既然没啥地方可以去，我发发善心，就准你跟着我们俩一同做个伴。”
方炎睁开眼，徐悲天没好气说道：“知道就行了，别磨磨唧唧，赶紧修炼。”
道袍小姑娘躺在蒲团上，伸了个懒腰，又沉沉睡过去。
徐悲天盘腿坐在院落外，月光洒下，地上符剑微不可查的轻轻震动。徐悲天眉头紧皱，不知晓在想些什么。
一夜无话，各自默然，三日瞬息而过。
小镇上初日还未升起，街道上走出来风尘仆仆的三个人。
老道儿徐悲天，小道儿徐悯剑，还有方炎。
三个人缓缓走着，真的风尘仆仆，因为老道儿居然把之前道观里的扫帚也拿了过来，拖在地上，弄得遍地飞沙。
小姑娘气的直瞪眼，老道儿哈哈大笑。
方炎默默走着，他特意在衣衫外面罩了个披风，直领对襟，有二长袖，刚好挡住了左臂。此时他右手藏于袖中，正摆着老道儿教给他的手印，边走边捻诀，心神跟着走动。
老道儿斜蔑一下少年，“凡夫俗子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伤成这样，没个百八十天是好不了的，除了每天浸泡在药罐里之外，我这手印可以巩固住你崩开的窍穴，不至于走两步就废了。记得好了跪谢我的大恩大德。”
少年沉默不语，老道儿讨了个没趣，哼哼两声，闷着头前行。
三人分散开，各自从街坊买了些东西，又汇聚在一起，出了小镇地界，一路向东行。
小姑娘徐悯剑蹦蹦跳跳，脑袋上两个小鬓跟着晃啊晃。
少年自然而然被当成了苦力，背着大包小包，脸色微微涨红，老道儿打着哈欠，一边教育少年，“负重也是修行，别老想着放在储物袋里，体魄锤炼，一丝也马虎不得。”
方炎苦笑点头。
走过一座一座山岳，迈过一条条溪涧。
这一带的峰峦众多，方炎歪着头望向上方的山头，思考这里是不是连接着青山，思来想去，又想到了那只手囚蛮的骇人景象。
荒山濯濯，罕无人烟，徐悯剑缩了缩脖子，老道儿随口哼起小调儿，声音回荡，壮壮胆子。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徐悲天时不时停下来休息，因为身边有一个年纪较小的道袍小姑娘，还有一个半废的少年郎，脚力自然是跟不上的。
不过在他心中前者可比后者珍贵多了。
夜色拉下，星空点缀天幕，三人依着溪畔歇息，燃起篝火暖着身子。
徐悯剑脱下小鞋，晃着小脚丫淌水，波光粼粼，一个个光点小心翼翼靠过来，围着小姑娘打转。
道袍小姑娘探手一拨弄，那些光点便颤抖着散开，片刻后又悄悄聚回来。
方炎这几天经常看到这样的一幕，这些山间精魅，水中妖泽似乎格外亲近小姑娘，又惧怕小姑娘。
少年随手一挥，空中一些碧绿色的精魅顿时骚动一片。这些精魅和血蛮幻境内的萤火虫很像，与其说是妖物，不如更像昆虫。
老道儿慢吞吞坐在地上，瞥了方炎一眼，开口说道：“没见过？”
少年点了点头，“以前在花骨宗，只见过野兽成妖，这些天生精魅还是第一次见。”
徐悲天呵呵一笑，摇晃着头说道：“山有灵，水有灵，一草一木皆有灵，木石禽兽之精者都唤作妖，我且问你，如何看山下之妖，与山上之妖？”
方炎闷头苦想，小心试探：“说错了，有什么坏处？”
少年着实被老道儿有事没事的一拳打怕了。
见少年犹豫，老道儿哈哈大笑，拍了拍胸口，“无妨，畅所而言，说错了最多多赏你一拳。”
少年苦笑，闭上眼睛回忆之前作为方家少爷时翻阅过的书籍残卷，和作为花骨宗弟子时见过的稀奇妖兽。
许久之后，少年小声开口说道：“我记得书上有句话，正复为奇，善复为妖。在我看来，山下之妖从恶，为祸人间，练气士养天地之力，理当除妖顺天下。山上之妖，被人降服，并没有兴风作浪，还可助人修行，虽称不上善，但不至于恶。”
“对，也不全对。”老道儿想了一会儿，摸了一把花白胡须，“这些都是书院里那些老夫子们口下言论，所谓斩妖为己道，在山上只有二三境的练气士才当宝贝似得记在心头。那些勾引书生的的狐妖，古宅吞人的鬼怪，食人心胆的魅魔，算得上是恶。”
不等方炎回答，老道儿指了指身旁光晕，“这些山间精魅，也是妖，但从未有害人之心，更有痴情妖物，为人奉献生命。反倒有些山上练气士，圈养大妖，不惜屠戮百万供其修行，好籍此反哺自身，更有的任其为非作歹，妖物横行，霸占一山一界，你还能说这些山上之妖不恶吗。”
“当然，若你境界足够，这些妖物在你眼中不过浮萍而已，那些所谓的为祸人间，在你眼中更是不屑一顾，甚至懒得去在意。说到底，练气士下山斩妖除魔，为一方安宁，以你一境来看是不错，但要记住，山上山下，并非妖全是恶，人也并非全都是善。”徐悲天摆了摆手。
“现在，再告诉我，你如何看待山下之妖，和山上之妖？”老道儿把手负在身后，居高临下看着少年。
少年皱紧眉头，咬紧嘴唇，双目却是渐渐明亮，最后轻出口气，说道：“我读的书不多，阅历也不多，只能借用一下我认识的一位长辈的话，万物为刍狗，人争一口气。”
“何来的万物为刍狗？”徐悲天眯起双眼。
少年挠挠头说道：“照徐老先生所说，到了顶峰，看下方风景，妖物为何，善恶为何，都是天底下的过客而已，不管山上山下都一样。只是我现在站在山脚下，眼力不够，看不到这些。我认识一位李叔，经常对我说人活一口气，若是不争那口气，活着也没啥意思。既然我现在看不清徐老先生所谓的山上山下的道理，那就去争取一口气爬到山顶，到时候亲眼去看看。”
方炎声音轻脆，岸边道袍小姑娘踢着水花，水声轻扬。
老道儿愣了愣，方炎心中则惴惴不安，他太久没看书，讲起来磕磕绊绊，只能老老实实按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吃饭！”老道儿回过神来，一拍大腿，站起身来，嘴角不易察觉勾起浅浅的弧度。
有些悟性。
少年松了口气，心中大定，，也站起身，朝水畔走去。
少年下定决心，找个机会，一定要把以前的书再好好看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