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6点过后,蔓儿带着雪儿回来了,妻子下厨烧了几个菜,五个人围在餐桌四周,喝着黑啤酒,大家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妻子自然是核心,发挥了她本就是天生领袖的组织才干,把包括早晚健身搏击训练等生活日常,安排得妥妥贴贴。我一向奉行老庄的无为哲学,在单位做惯了摔手掌柜,在家里也习惯于听吩咐办事,妻子怎么说我就怎么做,照着行事不差半点分毫,我大半生都把脑筋交给了古代文学的学习与研究。妻子常批评我遗忘了现实世界,这话说得对但也不对。说它对是因为我很少关注名利得失,也不理会丶介意他人的说三道四,有些我行我素的味道;说它不对是因为我看重身边的人(包括亲人与朋友):在人生的旅程中同他们一道行走,一起欣赏路边的风月丶分享他们的快乐与感动,一起闯难关渡劫难丶分担他们的痛苦与忧愁。
妻子也常说,我是一个灵魂高贵高尚的人,是一个心灵纯粹纯净的人。同样,这话说得对但也不对。说它对是因为我一生正直诚信,有着根植于内心的善良;不会趋炎附势,也不会欺软凌弱,不怕恶人丶不惧恶势力,敢为弱者丶屈者代言伸张。说它不对是因为我还存有私心,不能忘我,没有唯理是从决然绝然为天下人请命的勇毅精神。同时还有远近亲疏的区分观念,对人不能做到真正的一视同仁。再者,我身上的书生意气尚未脱尽,清高孤傲,痛恨轻狂,容不得平庸。细想起来,毛病还真不少,所以如何当得起高贵高尚和纯粹纯净的评价?
林蔓儿就在我旁边,她见我定定地坐着不说话,也不吃不喝,便拉拉我的手臂,轻声唤了数声“先生!先生!”我这才从浮想中回到现实里来。妻子听着蔓儿的叫唤,回眸瞥见我失神模样,慌忙起身走到我身边,摸摸我的额头又检查了我的脉搏,柔声问“哥,怎么了?”我笑着摇头说:“没事,一时走神了!”大家这才放下心来。
小兰儿这时要蔓儿跟她调换座位,蔓儿起身过去坐在妻子身旁。兰儿刚在蔓儿空出的位上坐下,双手抱着我的手臂,悄悄对我说:“在阿拉师娘面前,先生失去了应有的光辉呵!”说完便“咯咯”笑个不停。我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用上海话笑骂道:“小赤佬!”大家一听全都笑了。
吃完饭后,三个女孩争着收拾厨房,蔓儿说她年长,是大姐姐,这些事理应交给她。二女听后也就不争了,都随妻子上二楼休闲厅堂去了。我留下陪蔓儿,主要原因是她不熟悉物件摆放的位置。我们一边说着话,一边做着事,没有多久就把厨房打理得清清爽爽。
蔓儿挽着我的手上楼,她悄声问我下学期做什么工作,会不会离开中文系。我拍拍她脑袋,说:“你今后的担子更重了,责任也更大了些。你还得继续读博士学位,不能松懈。这很重要,关乎你未来进一步的发展!”
她伸了伸舌头,“先生就不能说得更具体些吗?”我反问:“还要怎么具体?我说你不会离开中文系丶你将担任中文系副主任,具体不具体?这样一来,我不是抢了学院领导的话吗?”她挽着我的手臂更紧了,一脸的意外与惊喜地看着我:“真的?”我知道她矜持稳重丶嘴巴牢靠,所以也就给她透露了她将担任领导职务的信息。
上了二楼,妻子正把顾兰带来的南通美食摆在长条茶桌上,见我上来,就问我书记大姐送来的碧螺春放在何处。我跑上三楼书房拿了下来,兰儿就伸出双手接过去,把它交到白雪手中,说:“雪儿姐,你再为我们展示一下你高超的茶艺吧。”
白雪的脸在灯光映照下似乎更增添了几分绯红,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平时闪转的有些忧郁的辉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诗的灵动清澈和歌的温婉圆润,显得十分明艳动人。她站起来说:“说到茶艺的高超,我师娘说第二就无人敢称第一。上回我师娘点拨了我几下,许多茶艺界的大咖看到我的沏茶演示都十分惊讶,纷纷问我何以有如此精进速度。”
白雪说完走到妻子跟前,又深深一躬,几乎双手触地。我这时才明白今天中午见到妻子时她改称“先生”的原因。妻子见状,双手扶起她身体,不让行此大礼,摸摸她的头,笑着说:“这也是雪儿悟性高丶有灵性的缘故呵。”在妻子的示意下,白雪便再一次演示了她精湛茶艺,手掌手指的动作更加柔美优雅,神情更加娴静婉约。这时厅堂内飘荡起一阵阵碧螺春特有的清香。